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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居殿內有了動靜,是皇后不忍見諸臣受難而命宮娥拿出些炭盆手爐供人取暖,陰平王府兵卻十分強橫,不准宮娥踏下玉階半步、更不准她們將東西遞出去,北衙六軍的婁蔚將軍見之大怒、險些就要與人動手,若非後來被皇后傳話勸阻,當場便要見血。
眼見局勢越發緊張、三大輔臣亦不可坐視不理,只是陰平王和范相一向頗為矜高、又素來自覺與金陵派無話可講,於是只好由太子少師陳蒙出面調停;這位大人曾是令和年間的狀元、歷來便是朝中清流,如今年近知天命之年、鬢髮已經白了一半,從遠處向仙居殿而來,步履都有些蹣跚,一走近便向諸位同僚一拜,曰:「大雪天寒,諸位久留於此也不是辦法,莫如先回南宮稍歇,晚些再議事罷。」
眾臣中站在最前的那位乃是皇后的叔父宋泊,貴為正三品工部尚書、又是宋氏主君宋澹的同胞弟弟,眼下兄長不在洛陽,金陵派自然以他為首,此刻他亦向陳蒙一拜,沉聲曰:「臨患不忘國可謂之忠,區區饑寒之憂又何足掛齒?我等在此,守的是先帝遺命天家尊嚴,更是社稷乾坤天下黎民,還望長仁兄諒懷。」
「你們這又是何苦!」陳蒙聞言重重一嘆,「眼下洛陽形勢你我皆心知肚明,諸君若真想保下皇后便應請之入白鷺台,待他日君侯北歸再——」
他頓住不再說,又是一聲長嘆。
眾人聽話聽音,也明了這位太子少師並非全屬陰平王一黨,只是他原為庶民出身、雖則如今官至輔臣也終是聲望不足,值此大亂之際又能做什麼?卵與石鬥,不可為也。
宋泊又對他長身一拜,這回便更多了幾分徐緩鄭重,復道:「長仁兄有此言,我便知你心中已明是非——我等非不願退、實不能退,洛陽一派狼子野心咄咄逼人,為謀私利而害國家,今日我等若退、皇后必將為逆臣所辱,期年之後我等老臣又當以何面目見先帝?」
「長仁兄!一念之仁,可救蒼生!」
語罷,又領群臣齊齊向陳蒙下拜,有年邁者力不可支亦雙膝而跪,懇切之態令人動容;陳蒙大驚失色,當即也一掀衣擺跪在地上,邊扶一干同僚起身邊急切道:「蚍蜉撼樹、為之奈何?諸君非不願退、實不能退,我非不願助、實無力助——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長仁兄能助——」
宋泊卻不起身、仍執拗地長身跪在雪裡,抬起的眼中深埋暗光,一切希冀都在那裡:「只要……」
他緊緊拉過陳蒙的手,食指一筆一畫在對方掌心留下兩個字,陳蒙細細留心一察,方覺他寫的是——
「太」。
「子」。
第3章
宮門之外紛爭千百,殿閣之內卻仍一切如常,淡淡的檀香在內殿繚繞,與書案上的紙墨香融為一體。
皇后正在作畫。
墨線勾形,淡墨渲染,不時又轉用硬毫濃墨,下筆徐緩泰然有神,寥寥幾筆便繪出一匹鬃尾飛揚的奔馬;她極善丹青,據說少年時曾師從金陵第一丹青手張簡,後來入宮為後,先帝也曾盛讚她的妙筆,窮紫酣暢逸興遄飛,勝宮廷畫院遠矣。
此刻她正在畫馬的雙目,一片淡墨之中現出堅毅的烏黑,尚未收筆之時外殿卻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下一刻腰上一緊、有人撲進了她懷裡。
「母后——」
太子衛熹的聲音微微打著抖。
他才不過十三歲,因幼時有不足之症至今仍生得很瘦弱,但奔過來的力道終歸是大的,執筆的手被撞得一抖、點睛之處遂成一團髒污,神駒失雙目,一幅將成的畫就這樣毀了。
身旁的宮娥夕秀低叫了一聲、未及向東宮見禮殿外便又擁進一群人,都是太子身邊的隨侍,個個驚慌失措呼啦啦跪了一地,哀求:「殿下,請隨奴婢們回去吧——」
太子恍若未聞、只一直緊緊縮在母后懷裡,宋疏妍感到他在發抖,眼神沒有一絲落到別人身上去,一邊慢慢拍著他幼小的肩膀一邊問:「冷麼?」
又輕又柔。
太子搖頭,她卻還是回頭示意身後的宮娥朝華去取了一條毯子,給孩子披上的工夫才回頭看向那些跪在地上的宮人,淡淡說:「都下去吧,本宮同太子說幾句話。」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一個起身離開,她也不惱、只嘆了口氣,又道:「本宮也知你們不易,事後若有人怪罪仙居殿會一力擔待,不會牽連無辜。」
說著,又讓夕秀代為賜下一些金銀,眾人惶恐叩首繼而接連退去,殿內終於是安靜了。
小太子卻還站在原地不動、宛如受驚的小獸一般蜷縮在母親身邊,儘管她根本不是他的血親,當時也尚不足二十五歲;一旁的朝華默默看著,有些擔憂地開口:「殿下,娘娘已有兩日不曾合眼,您……」
話說得含蓄、衛熹卻已驚醒,很快從宋疏妍懷中離開,抬頭才見她面容蒼白,原來那時已經累極了。
「母后……」他十分愧疚地囁嚅。
她搖頭笑笑、不怪他卻怪朝華多嘴,拉著孩子的手一起到外殿的坐榻上坐下,慢慢問:「你到我這裡來,幾位輔臣沒有阻攔麼?」
「皇伯父不許兒臣出東宮,」衛熹半低著頭回答,瘦弱的小手摳在一起,「是陳少師,他讓宮外的士卒放兒臣出來……」
這倒不是多讓人意外的事。
如今陰平王在朝內說一不二,縱是下令軟丨禁太子也不是天方夜譚,陳少師則一貫不參與黨爭、與洛陽金陵二派都走得不遠不近,近來群臣都在仙居殿外守著,他大概也是動了惻隱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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