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頁
宋疏妍自然知曉繼母與三姐姐背地裡是如何對自己的婚事不忿,但這些莫名的仇怨打從她出生起便一直契而不舍地糾纏著,也早令她不以為意了。
金陵雖有萬般不好,可卻勝在有方獻亭為她尋來的名師——張簡先生果真登了宋府的門,小老兒約莫六十上下,鶴髮長髯仙氣飄飄,一半像隱士一半又像道士,左手終日抱著個大葫蘆,裡面總有喝不盡的佳釀美酒。
「便是你這女娃娃要隨老夫學畫?」
他頗有些輕慢地問她,看過她往日自己臨摹琢磨的畫作後更頻頻嘆息搖頭;宋疏妍深知自己學藝不精只是渾畫,羞臊之餘也難免想解釋一句,說:「學生技藝粗疏從未有幸得名家指點,讓先生見笑了……」
張簡搖頭而笑,一邊搖搖晃晃地喝著酒一邊隨口同她說:「筆墨丹青以心為要而技藝次之,你這女娃娃是著相之人,輕易難通精髓。」
那話說得十分玄虛,令彼時尚不過十六歲的宋疏妍難解其意,對方像也不指望她懂,只又問:「你要同老夫學什麼?」
學什麼?
她眨眨眼,說來倒不擅同此等灑脫不羈的世外之人打交道,答話時愈拘謹了些,恭敬道:「若先生不棄……不知可否授學生寫影傳神之技?」
所謂寫影傳神便是為人畫像,於她而言既是一門學問又是一樁私心——她想將那人的樣子繪下來,寄去錢塘給外祖母看,也悄悄藏一幅在自己的枕下……聊慰相思。
張簡聽言卻又笑了,嘆:「道釋、仕女、王侯將相……古來寫影無非如是,卻是著相之最。」
頓一頓、像是覺得她愚不可及,仰頭飲酒後又道:「金陵城中本有畫工無數,若你只要學這些,自去尋他們便是了。」
說著便似要拂袖而去,實在令宋疏妍手足無措——她確是真心喜愛丹青,幼時無人陪伴總是獨處、靜默處只有紙筆為友,令她寄情的「春山」從來只在畫中,如今她從畫裡走出來、卻又想將一切留在裡面記得更牢靠些。
張簡見她懇切相求、倒也確有一片誠心,無奈又嘆:「老夫過去曾欠著方氏一樁恩情,未料卻被如今這位小侯爺翻出了舊帳——他心思更重,與你倒是般配。」
說著似有些不滿、又輕哼了一聲,終而搖頭道:「也罷——老夫不愛寫影傳神,勉強可教你畫些物像,你想學便學,不想學便罷。」
她自然想學,心中卻又念著先生方才的話——「心思更重」?難道是說方獻亭……所著之相比她更深麼?
「那便請先生教學生畫馬吧。」
她輕輕說著,眼前出現的卻是濯纓的樣子,駿馬長嘶意氣風發,四蹄如飛翩若驚鴻,那個踞坐馬上的男子也一併眉目清晰了起來,原來望川時所見不是水而是水中月、折枝時所圖不是花而是花上蝶,她在隱蔽處藏了若干小心思,彎彎繞繞所寄還是相思,可不信先生能一一發現呢。
「這倒稍有趣些……」
果然張簡點了點頭不覺有異,又隨手徐捋長髯提筆點墨。
「畫馬非獨在畫形而更在畫骨——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一步一態皆有氣概,追日逐月更顯靈性,卻不是朝夕可成的功夫……」
他說話間寥寥幾筆、紙上已現出一匹鬃尾飛揚的駿馬,雙目炯炯剛勁矯健,乘風御雨栩栩如生;她自讚嘆不已,又想倘若是那人的馬神采當更有幾分特別,通靈般的倨傲神氣、看人時又總帶幾分輕蔑嫌惡,披星跨鬥不過尋常,不舍晝夜方顯風骨。
我自會用心將它畫得很好。
待學成後挑出最好的那幅隨書寄去……可就能得到你姍姍來遲的一封覆信了麼?
第70章
隨先生學畫的日子過得很快, 而方獻亭寄來的第一封書信也終於在春末輾轉送到了她手中。
那並不是一封覆信,看落款題的日子是二月廿五、彼時她自錢塘寄去長安的信當還沒到呢,也許他也想念她了, 是以才與她一前一後提筆落墨;信中言辭簡短,比她刪改謄抄的一頁紙還要短上不少, 只說他已給她父親去信、請她不必擔憂兩人婚事不遂, 若有所需皆可遣丁岳去辦,若他此後覆信遲緩當是征戰所致、亦不必掛念。
平鋪直敘無有起伏,唯一有趣的卻是最後一段——
「西都故邸久無人居,庭生雜樹春草沒徑, 移之而植新梅, 及卿北歸當已亭亭。」
她讀後會心一笑, 自然知曉所謂「新梅」所指正是自己,疏影橫斜水清淺, 眾芳搖落獨暄妍, 瓊英與雪風本該長廂廝守,最好的花色也都該盛開在他的庭院;某一時眼前忽又浮現那晚他來同她告別的光景,高大的男子聲音低柔, 說兩人婚後無論長安還是潁川的府宅都可由她隨心裝點,到時她定要親眼去看看他說的「新梅」是不是同錢塘石函湖心島上的一般爛漫, 還要仔細查問一番那是否都是他親手所植。
甜蜜漫溢難以遮掩, 尤其在她院中「新梅」更成了一句調侃的笑語,墜兒腳傷已近大好,如今又是整日蹦蹦跳跳生龍活虎,打從知曉方侯信中寫了什麼那逗趣的小嘴就一刻不停, 總要說些揶揄的話惹她家小姐臉紅。
「我看方侯那信卻是寫錯了,」她妙語連珠滔滔不絕, 「什麼新梅舊梅的,春都要過了還種的什麼梅樹?合該寫作『新婦』才對——那『亭亭』也錯了,二八年華的新婦該是婷婷玉立,分明少了半邊字!」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