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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府出來已是酉時末刻。
方家兩位公子俱騎了馬,自榮興坊回國公府只需花去一炷香的工夫,入府前方雲誨仍有些緊張,一直偷偷摸摸地盯著方獻亭的側臉瞧,又小聲叫人:「三哥……」
方獻亭隨手將把韁繩交給門房小廝,濯纓抗拒地低鳴一聲、似乎不想別人牽它,他安撫了它一陣,又回身看了弟弟一眼,神情有些冷清,說:「早些回去休息吧。」
……喜怒難辨。
方雲誨抿嘴應了一聲、看神情比方才還要惶恐,跟在兄長身後進了府門,兩人在長房院前分開,方獻亭獨自繞過倚園回了正房。
晉國公方賀正在夫人姜氏房中,她近來染上風寒時犯頭痛、已連續幾日出不得門,國公愛憐妻子日日親自煎熬湯藥,夜裡還要親手餵了才可安心,實是關懷備至;方獻亭進門前問了在外面守夜的侍女一句,聽對方回說母親已經睡下便未入內打擾,在屋外靜候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方聽到門有響動,是父親從房中出來了。
那實在是個十分英俊的男子,正與方獻亭一般高大挺拔,觀之凜凜望之儼然,眉目間有浩然之氣;他大概未料獨子會在屋外等候,見到人時微微一愣,走到近處又感到對方衣上已染了一層濃重的寒意。
「怎麼不叫人進去通傳一聲?」他皺眉招過僕役為獨子取來大氅,「天已大寒,要當心些。」
潁川方氏門庭高貴,府宅用度卻不若宋氏那般豪奢,僕役取來的大氅只以尋常香料熏過、略帶些許炭盆里外烘烤的熱意,也算周到妥帖。
方獻亭接過大氅、對父親道了一聲謝,晉國公擺擺手,同獨子一起走在府內曲曲折折的遊廊間,邊行邊問:「見過宋家人了?」
「是,」方獻亭答,「世叔未對孜行多加責備,鍾濟登門過府似也在宋氏意料之外。」
方賀點點頭,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宋氏乃朝中清流,伯汲又非不通世故之人,自不會刻意惹是生非。」
方獻亭應聲稱是。
「不過鍾家那個後生未免太過猖狂,」方賀雙眼一眯,他已年近五十,如今官至正二品輔國大將軍,過去縱橫沙場的名門武將眉眼間難免多有殺伐之氣,「既知方氏應邀還敢招搖登門,怕是得了他父的令存心挑撥尋事。」
「今日也有我之過,」方獻亭半低下頭,聲音略沉,「四弟年紀尚輕不知輕重,我本該同他一起去的。」
方賀擺擺手,又拍拍獨子的肩,道:「你又不是三頭六臂,哪來的餘裕事事過心?何況前幾日東宮剛出了事,太子那邊也離不得你……」
說到這裡方賀的神情更凝重了些,顯見仍在為近來陛下與太子間的那一樁官司費神勞心,而那正與先前河北道所發水害有關。
黃河決溢頻仍,近十年間便有四次之多,今歲河北道內以棣州受災最重,夏秋兩季堤潰水漫良田被毀,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地,疾疫亦有橫行之勢;棣州刺史上書朝廷,奏請下撥賑濟糧款並遷移州治,陛下震怒,斥其撫恤不力無德無能,在朝堂上發了好大一通火。
不妙的是這棣州刺史蘇瑾當初恰是東宮保舉,陛下的怒火於是自然而然便燒到了親兒子頭上,叱責他識人不清用人不明、日後當如何撐起這祖宗基業萬里河山,引得太子衛欽在太極殿外長跪六個時辰,更使群臣議論不休。
古往今來,天底下哪個做兒子的沒受過當老子的訓?叱責便叱責了,算不上多大的事;可眼下形勢不同——鍾貴妃盛寵不衰,二殿下在朝內亦得了大批臣子支持,他舅父鍾曷如今又回了長安、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如此節骨眼上若東宮再受陛下冷眼,那這大位……
方氏歷來便是太子一黨,方賀的獨女方冉君更早在幾年前便嫁入東宮成了太子妃,如今方鍾兩姓黨爭不休、朝堂之上早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此次太子受責於方氏而言便是最棘手的要務,方獻亭為此還專程去了一趟河北道助淄青觀察使平息流民暴丨亂,耗時兩月才歸長安。
「今日入宮,太子可同你說了什麼?」方賀又問獨子。
太子衛欽比方獻亭年長五歲,兩人自幼相識情誼甚篤,在方獻亭的姐姐方冉君嫁入東宮後往來更加密切,相互之間既似君臣又似手足。
「棣州形勢已平,殿下稍感心安,」方獻亭答,「只是陛下東巡過後將河南道御史換成了陸機陸永康,他曾在二殿下幕府供職,太子殿下憂心此調令背後意義頗深。」
方賀沉吟良久,神情亦頗為凝重,默了一陣又問:「殿下身體可好?」
東宮素有胸痹之症、不若其他皇子身強體健,這些年總是時不時纏綿病榻,難免令人擔憂。
「在太極殿前長跪之後病了一段日子,今日雖已可下床走動,但依舊還是虛弱,」方獻亭同樣眉頭微皺,「今年……恐怕趕不上冬狩了。」
聽到這裡方賀又是一聲長嘆,大抵也為這不妙的形勢感到無奈,一頓後又感嘆:「自古廢嫡立庶皆生大亂,遑論二殿下身後是鍾氏這等貪戀權勢的驟貴之門——如今只盼陛下莫憑一時喜惡而成千古之恨……又或者,盼你姐姐能早日為殿下誕下麟兒……」
不提姐姐倒好,一提方獻亭眼底的憂慮之色便更重,他看了看父親的臉色,猶豫片刻還是斟酌著開口:「長姐那邊,對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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