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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
那是他從未聽過的稱呼, 在他和她於這深宮之中相依為命的漫長歲月里哪怕一次都沒有聽過, 她明明應該客氣地稱呼那個人為「方侯」的……怎麼, 卻會是如此親密的一聲「三哥」呢?
他像被人猛地刺了一劍,疼痛甚至將把她重新誘回捏進手心的愉悅都沖淡了, 他頭一次覺得她那麼可怕, 原來在過去那些溫情脈脈的笑容之下她竟藏起了如此冷漠的一顆心。
「宋疏妍……」
他同樣改換了稱呼,頭一回用自己在暗地裡肖想了無數次的方式叫她。
「……你難道沒有心麼?」
他痛得連聲音都在發抖。
「事到如今還是一意要找他……難道對我便沒有一絲歉疚?」
「你明知我最恨什麼、知我可以將世上一切最好的東西都捧給你……可是你呢?你做了什麼?」
「你明明有那麼多選擇……」
「為什麼……卻偏偏選擇背叛我?」
他的氣息已經亂了,幾句簡單的問詢也說得斷斷續續顛三倒四, 可他的痛苦對她毫無意義,甚至連她的眼睛都不肯端端正正看向他, 只依舊在問:「……他果真被你們殺死了麼?」
……多殘忍啊。
他可以為她瘋為她死為她罔顧倫常、為她將所有的不好都剜去只留下一副看似純真的臉孔, 可她不在意不憐惜甚至不肯多問一句……他緣何,如此渴望與她在一起。
「好,好……」
他笑起來了,那麼自輕自賤又那麼自命不凡, 強壓一月之久的怒火終於衝破禁錮從心底躥起,某一刻他甚至擔心自己會就這樣將面前的女人一手掐死。
「……你問他是不是死了?」
「他當然死了!」
「天下人都知道他死了!——一個謀逆叛國的亂臣賊子!被自己的兄弟親手斬殺於陣前!」
「他是罪有應得——」
「他是死有餘辜——」
他說的是真的。
可……又不完全是真的。
世人盛傳方四公子大義滅親、識破兄長詭計後便殺之以謝天下, 可據皇叔衛弼回報那日他率軍破城時方獻亭已經死了,長劍貫心一擊斃命、就在昔日方氏故邸之中,彼時方四滿面淚痕坐在兄長屍身一側,實難認定便是他動的手。
「那方孜行過去一直領兵在外,還當不過是個有勇無謀的武夫,」太傅陳蒙聞訊之後曾輕捻鬍鬚如是說道,「未料倒也還算有幾分聰明,至少懂得順勢而為不辜負他兄長的苦心。」
是的——「順勢而為」。
方獻亭這一死實是將了朝廷的軍——他們原本打算在長安城破後為方氏安一個謀逆叛國的罪名,朝廷以數倍兵馬圍剿之、再將後方糧草供給徹底切斷,便是在沙場上鬥不過那宛若武曲的潁川侯、耗也能將他的兩萬兵馬活活耗死,此後方氏一族群龍無首,天子便能藉機下旨剪其羽翼,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通通殺盡,名正言順乾乾淨淨。
可他偏偏死了、在外人看來還是被自己的同族兄弟所殺,如此一來方氏便成大義滅親撥亂反正的有功之臣,朝廷再要誅其滿門便是師出無名。
「混帳——」
當初衛熹聞訊亦是萬分激憤。
「難道朕便拿他沒法子?」
「一介罪臣死不足惜!事到如今還能礙誰的手眼!」
「朕要誅他方氏的九族!朕要他們通通去向先帝謝罪!」
這是少年人只知宣洩的意氣之言,陳蒙衛弼等一干老臣聽過就聽過了、心中思慮的還是王朝的未來——方獻亭在最後關頭以一己之死斷了他們的後手,如今方氏殺不得、方雲誨更在歸朝途中趁衛弼不備帶兵南逃投奔他長兄方雲崇而去,甚至被交到姜潮手中的八萬神略軍也脫離了朝廷掌控,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僵持的原點,甚至變得比原先更加糟糕……
方獻亭……
如果不是他——
仇恨與憤怒正在心底不停翻騰洶湧,下一刻衛熹耳邊卻忽而響起一聲女子的輕笑,他回過神來看她、正見園中的梅花似雪一般紛紛而落,她的笑是殘敗的花冢,那麼淒涼破碎……卻又美得驚心動魄。
「『亂臣賊子』……」
她低低呢喃著這幾個字,像是越說越覺得好笑,悲傷與譏誚同時浮顯在她眼中,前者是給那個她放不下的人,後者才是留給他的。
「誅反賊、正朝綱、定疆域、守民心……太清以來年年征戰,原來在陛下眼中竟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那麼怎樣的人才不算是逆臣呢?」
「是奉君左右長於逗趣的中貴人?」
「還是一生不曾走出皇城,於天下幾無一功的太傅?」
她的聲音不高,可言語間的鋒芒卻漸漸變得銳利,他受不了她這樣的反問、更受不了她為別的男子對他展現出哪怕一點詰責與怨氣。
「誅反賊正朝綱——他誅的是什麼賊?正的又是什麼綱?」
他同樣大聲反問她!
「殺施鴻杜澤勛甚至不曾向朕請旨!大殿之上杖責陰平王世子更是狂悖跋扈只圖壓制五輔獨攬大權!——他的誅是排除異己!他的正是黨同伐異!」
「定疆域守民心……這話說來你自己不覺得可笑麼?」
「太清以來節節敗退,長安之後又失洛陽,大周已被迫偏安江南苦守一隅!他在揚州惺惺作態許民一諾說要北伐還都,可最後的結果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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