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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科打諢沒個正形,很快便招來他大哥一記冷眼。
「你懂得什麼?」方雲崇眉頭緊鎖,眼中憂思經久不散,「貽之此次平藩搶的是一個『快』字,如今所得不過一時之利,後續能否穩得住還未可知。」
的確。
嶺南守軍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可施鴻在五府經營多年、親信部將皆深植軍中,眼下雖一時蟄伏、日後卻未必不會伺機生事——何況……
「何況還有金陵……」
方雲崇沉吟深思,回想著方興所傳婁氏兄弟帶兵硬闖陰平王府之事,如今整個南都仍在戒嚴,事後洛陽派的反撲又將會是何等激烈?
千緒萬端紛擾不堪,隨便拎出一樁便教人頭痛不已,所幸姜潮沉穩強幹、自赴江北屢立功勳,幾番設計令東突厥內部戰和二派矛盾日盛,現下都羅不堪其擾、想來休戰議和也就是近幾日的事了——若非如此,恐怕……
方四公子挨了大哥的訓,想還嘴又不敢,只好縮起脖子在旁小聲嘟囔:「大哥就是太愛操心了……三哥貴為五輔之首、此前多番忍讓都是客氣,那些人既不識好歹、便不能怪三哥教他們識些顏色……橫豎我們家是為朝廷辦事,沒得辛辛苦苦還要惹一身騷的道理……」
這通抱怨話糙理不糙,可惜有些道理卻並非所有人都聽得進——世人總愛苛求遷怒、要一人一事臻於至善,成則奉之若神、不成則翻臉唾棄,如若此次南境之亂不能平定,後世之人會單單指責兩鎮節度貪妄之心、還是會更怨怪方氏不肯妥協而忍期年之辱……?
方雲崇看不到答案,可隱約又像是早已知道了。
劍南一鎮地勢複雜,潁川軍長途奔襲久戰疲敝、確不如嶺南那一仗打得輕鬆;戰局焦灼之時方獻亭還是親至益州領兵,頗費了一番功夫方才震懾住了邊境一線蠢蠢欲動的吐蕃,而後大刀闊斧開始清算兩鎮施、杜舊部,整整半月都在不停地殺人。
平心而論,潁川方氏雖是將門、可歷代主君皆不嗜殺,君侯過去帶兵主戰亦多善待俘虜,鮮少會大開殺戒日日見血——方四公子原本是盼自家三哥能心狠些、好生懲治一番那些鬧事的亂臣賊子替連年奔波的他們出一口惡氣,如今見對方二話不說便將施、杜兩人的親信部將盡數斬殺心裡也漸惴惴起來,不知三哥因何忽而如此……
他說不清,年長些的方雲崇卻能看懂三弟的心意——此役之後嶺南劍南必換人掛帥,可朝廷卻已無多少可用之人,新至二鎮主事的節度使一旦手段不強便極易被施、杜二人舊部拿捏,貽之如今大舉肅清整頓,也是在為繼任者鋪平來日之路。
只是……
如此鐵血手段終究難免惹人非議,遑論一切決斷都是貽之自做的、並未上書奏明太后與陛下,但凡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那……
方雲崇心底越發不安,總覺得繼續這般下去必會牽出什麼是非,欲與對方相談卻頻頻遭拒,以致貽之身邊的臨澤也不得不無奈相勸:「大公子還是過幾日再來吧,主君近來……怕是無心見人了。」
第132章
而這一等, 便等到了九月歸朝時。
那時幽州戰事已畢,都羅服降遣使赴江南議和,其子畢忽努至金陵為質, 前後幾次談判皆由姜潮督辦,終而不增歲幣不割土地、可算南渡以來之首勝, 大大提振士氣民心。
潁川軍是不得閒的, 前腳剛打了勝仗、後腳便匆匆回兵金陵以穩南都局勢,原本揎拳擄袖的洛陽派便因此消停下去了,婁風婁蔚也算護住了台城安危;然而等待方氏的是什麼此時卻猶未可知,方興傳來消息, 稱朝廷百官已對金陵長達數月的戒嚴深為不滿, 更有傳言稱君侯此番平定南境並未徵得天家首肯、乃是專權跋扈的欺主之行。
潁川方氏立族數百載, 向來羽翼無瑕從未沾染污穢惡名,如今這些議論正像滴落在白宣上的一點墨痕, 雖則一時不顯、卻又實在青蠅點玉教人不安;方大公子憂心如焚, 實在不知歸朝後貽之預備如何應對滿朝文武的質問攻訐,入金陵前的最後一晚終於還是堵到了人,提著酒與自家三弟在軍隊駐紮的營地外夜談了一番。
那裡有一條河。
江南之地水草豐美, 地勢平緩氣候宜人,九月深秋在他們中原早已是冷霜蓋地一片肅殺, 在此卻不過只有淡淡的清寒, 坐在略高的山丘上看著其下靜靜流淌的河水,偶爾也會讓人誤以為這還是一個太平安穩的世道。
「剛從孜行手上搶下的,說是味道尚可,」方雲崇將酒壺遞給三弟, 「嘗一嘗。」
他們兄弟自幼長在行伍,喝酒如飲水、鮮少講什麼忌諱, 那夜方獻亭卻推拒了,只說:「罷了,明日還要入宮。」
他在南境殺人如麻,短短几月氣韻越發凌厲,如今提及「入宮」神情卻有幾分變化,依稀顯得寧靜起來了。
方雲崇心中一動,想說的話恰好開了口子,但他直覺不便單刀直入,遂迂迴道:「是該早些回去,南境二鎮總不可無人主事——你可想定了該由誰去做這個節度使?姜潮?」
他剛在幽州立下大功,此時升遷也能服眾。
「他另有事要做,且須留在金陵。」
方獻亭卻搖了搖頭,顯見心中已然有了安排,過片刻目光又落回兄長身上,說:「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南境兩鎮由一人主轄未為不可,如兄長願受累擔此重任,明日我可入宮向太后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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