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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好處只是如今可以堂堂正正地前去相送。
正月十二無雨無晴,東都天陰春寒料峭,她與幼主一同於御庭觀他點兵,只見兵甲赫赫冷光泫然、鐵血軍威壯懷激烈,便是衛熹一個孩童都被鼓動得十分亢奮,一張小臉漲得通紅,見方侯一身玄甲跪於眼前更歡喜地親自跳下龍椅前去相扶。
「愛卿不必如此多禮,只需代朕多打些勝仗回來!」他緊緊拉著他的手,一雙與先帝生得十分相似的眼睛正顯出稚氣的狂熱,「朕信你!天下百姓也都信你!」
那個「信」字是很沉的,儘管說出它的人或許也並未經過怎樣的深思熟慮,在當今大周有生殺予奪之權的五輔之首卻仍會慎重以待,片刻後又微微側首看向了天子身後的太后。
「將雖在外,尤視君命重於泰山,」他肅聲說著,匆匆的一眼也是似水流年,「太后與陛下若有所需自可隨時召臣歸朝——臣,逢召必歸。」
最後四字聲息冷沉、清清楚楚落於在場每一人耳中,群臣皆知君侯用意,洛陽一派的官員更早被敲打得低眉斂目不敢抬頭;宋疏妍的心卻是動靜難測,固知有他在自己必然一切安好萬事無憂,卻又掛慮戰場之上刀槍無眼、或又將再次將他帶離她的身邊。
「十方節度各司其職,此戰當以謝氏所轄兩鎮為主。」
她面無表情地說著,將如熔岩般熾烈翻湧的心潮以最為冷漠的告誡遮掩,只是餘光依然能遠遠瞧見他的濯纓——七年前上梟谷一敗曾讓這匹聞名天下的神駒重傷難愈,如今雖正值壯年、卻終歸與她畫上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模樣不同了。
「南渡之後諸事尚需方侯襄理,卿須謹記不可逾越、早赴金陵以安大局。」
逼真的偽飾的確越發高明,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感嘆當年那個在花樹之下翩然若靈的少女已越發像一個真正的太后,為將者的宿命大約就是一生披堅執銳為君驅策,他的幸運在於可以在護國的同時再多護一個珍重已久的故人。
「臣謹遵太后懿旨。」
他躬身應答,眼底微薄的暖意被洛陽簌簌的冷風吹散,少頃再次折身離她遠去。
第100章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照理本該燃燈祈福遊街賞月,今歲的東都卻因南渡將至而格外蕭條,別說那滿城的百姓、便是當今天子也整晚提不起勁, 勉強在王穆的誘哄下吃了幾口肉粥面蠶,酉時剛過便回觀風殿歇下了。
燈熄之後卻又難眠, 在偌大的龍床上翻騰幾下、終於還是難受地獨自起身, 宮娥們仔細為他披上外衫、又問陛下是否龍體不適,他都不答、只說要去尋母后,王穆勸也勸不住,不一會兒便見小天子蹬上龍靴快步向積善宮奔去了。
積善宮內燈火猶明, 是宋疏妍還在處理白日未了的政務。
江南各州至今還在查點人口清厘土地、皆為安置即將大批遷移的北地之民, 其中諸多數目卻與此前戶部所呈有所出入, 她還需一一看明再喚人查問;正到繁瑣處,外殿卻接連傳來若干響動, 甫一抬頭便見衛熹衣衫不整地跑了進來, 朝華夕秀都在後面追,還被幼主叱責:「放肆!朕不過是來見見母后,你們這般攔著做甚!」
他是脾氣見漲, 也或許僅僅是在為即將離開自幼住慣的東都而感到驚惶,宋疏妍暗暗一嘆, 擱筆後又對宮人們擺了擺手, 朝華夕秀躬身退下,衛熹已仔細看著她的臉色湊到近前來了。
「母后……」
他小心翼翼地去扯她的衣角,倒比六七歲時更會討好,她搖搖頭還是給了一個笑臉, 他便立刻蒙赦般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幼主如今年近十四,雖因少有不足之症而生得瘦小、卻終歸算不上是不懂事的孩童, 宋疏妍心中多少有些彆扭、遂不著痕跡地將手輕輕抽了出來,衛熹見狀卻微微一愣,隨即又垮了臉喃喃道:「他們說母后垂簾後便不會再是過去的母后……果然,如今都不肯再拉著兒臣的手了……」
這真是奇怪的歪話,但在今日之朝野也的確傳得不少——洛陽一派早對她恨之入骨,便是中立一派的官員也不願見女子主政,帝宮中這些奴婢魚龍混雜,說不準便是誰塞到御前煽風點火給她捅刀子的,衛熹應已聽到了什麼閒言碎語、且還記到心裡去了。
「是麼?」
她淡淡應了一聲卻不急於自辯,聞言不單未順幼主之意牽住他的手、反又轉而拿起一沓堆積在案頭的奏章。
「母后本無臨朝之意、亦早盼著有朝一日還政於吾兒,今陛下既對孤生疑、便索性將這些權柄一一收回,也好讓孤得個清淨。」
語罷起身欲走,嚇得衛熹連忙更緊地抱住她的手臂,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看神情可真是追悔莫及。
「母后莫惱,是兒臣失言——」
他只差要對她下跪,一雙稚嫩的眼睛更漸漸蓄滿淚水。
「兒臣不該聽旁人亂嚼舌根——母后是這世上待兒臣最好的人,兒臣只是、只是想同母后更親近些……」
他的性子自幼便有些柔弱、愛哭也是一貫的,宋疏妍越看心底越是無奈,也不知照這樣下去這位幼主何時才能挑起肩負天下的重任;只是他終歸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即便彼此並無血緣也依舊情分極深,她終於還是坐回了原位,在他躲進她懷裡時也沒有推拒,溫聲道:「自古高處不勝寒,如今你我母子相依為命、於這朝堂深宮更當小心經營,切不可輕易被他人挑撥了去——孤一生只有陛下一個孩子,自不會棄了你為他人籌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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