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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哥……」
她在嘆息,可是語氣又像透著一些滿足,也許真的太久沒有人擁抱過她了,她的肢體感到一陣陌生的侷促和僵硬——誰會知道呢?這麼多年她都是一個人過來的,寂寂深宮無邊無際,每一個渴望陪伴的夜晚她都只能獨自蜷縮在珠翠錦繡的帷帳深處,冰冷的枕衾與她為伴,沒人記得她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此刻她用微微顫抖的手抱住哥哥,在他久違的懷抱里汲取短暫的溫暖,目光卻在他身後投向很遠很遠的地方,看到梅林之外前梁帝宮遺留的古樓——她記得她曾親自為它取過名字,樹色蔥鬱若黛色青山,依稀叫作……「望山樓」。
「望山……」
謎語般的自嘲是帶笑的,可惜這世上並非人人都能如他一般輕而易舉解開她的密語,她也再不會像少年時那般喜愛埋藏婉轉的心事,皆因自知從此之後再不會有人在意撿拾。
——可她的確見過春山的。
仲春時節鶯飛草長,繁花滿枝郁郁青青,她在那樣的幻景中終日流連、為了再靠近一步而不惜經年累月跋山涉水,最終又偏偏因此與之背道而馳——越拼盡全力,越遙不可及。
我其實真的真的很不甘心。
可我知道……我該送你走了。
第129章
……可他又偏在那夜來了。
二哥比她更貪杯、將她為自己備的酒都飲盡了, 她想今夜橫豎已荒唐至此、也不在乎更不像樣幾分,於是召來宮人奉上佳釀數壇、兼而又傳了筆墨,酒香與墨香一同在水榭間飄散, 乍一瞧好像是個很美妙的夜晚。
「傳筆墨做甚……」
二哥喝得滿面通紅,人趴在石案上爛醉如泥。
「你要想法子逃……」
「別……別被他們纏住了……」
他已不知天地為何物, 借酒消愁愁更愁、比她這個正主還扛不住事;她嘴上笑著應、又令宮人將他扶回宿衛休息, 朝華湊到近前看著同樣神思恍惚的她,勸:「太后……咱們回吧。」
她搖搖頭,擺手讓眾人都退下,寂寥的梅林合該只剩她一個人, 她忙得很, 還有一旨詔書要親自寫呢。
「惟爾陰平王衛弼之女, 慶成禮訓,柔嘉淑順, 雍和粹純, 克嫻內則,著即……」
她的筆搖搖晃晃,其實當時已醉得不太能站穩, 文書一類的雜務本不必她親自做,此刻也大可揮手召來女官近臣記錄謄抄——可這是給他賜婚的御詔, 無論如何簡陋也算她與他之間的一個結果, 她不可假手於人,總要自己好好同他道別。
說來她自幼讀書不少、入宮以後更隨先帝學了許多治世道理,如今的品性正像一個君子、萬事求諸己而不求諸人——她用了那麼多美好的語辭去讚譽一個自己僅有幾面之緣的、將要成為他妻子的女子,雖則心底也難免有幾分酸澀怨懟, 可終歸……亦是發乎於心的祝願。
——他定要過得好一些。
戰場之上刀槍無眼,身為武將本該早些娶妻生子……他要有溫柔賢明的妻子, 要有乖巧聰明的孩子……他們可以如她過去所願的那樣長長久久地陪在他身邊,將他過去獨自經歷的冷霜寒雪一一拂去。
不要像她……總是孤家寡人。
她寫得專注極了,平穩的筆下沒有一絲訛誤,所有戰慄和悲傷都隱蔽在繁複的筆劃里,橫豎撇捺皆一絲不苟;可惜行文未半水榭外便傳來一陣腳步聲,來人的身影遮住朗潤的月色,她的眼有些看不清了。
「你……」
她抬頭朦朦朧朧地去看,只見到一雙經年累月出現在自己夢中的眼睛,青霜雪風一般清冷孤高,又是玉樓瓊英一般華美峻峭,看似多情的眼尾痣是絕妙的點綴,其實只是那人不可落於人前的一滴淚罷了。
「……你來了?」
她歪頭看著他笑,其實也分不清眼前的他是真是假,挑眉的情態帶著醉意,她也不在乎他如何看了。
「你是來同我討它的麼……?」
她沖他晃一晃手裡明黃的御旨,神情有種難以描摹的天真。
「我就快寫好了……你,你再等一等……」
說著便又低頭匆匆去寫,看似醉得一塌糊塗可其實心底亮如明鏡——她什麼都知道的,知道朝野上下的陰謀詭斗,知道那個女子今夜曾登過他的府門,知道方氏一族裡外的思量,也知道最終……他心底的取捨。
她寫得很快,好像生怕自己後悔、又好像只是怕他催促,微亂的筆法透著怯懦、下一刻手腕卻終是被他緊緊扣住了。
刷——
手中的筆猛地一歪,長長的墨跡將整塊絹布損毀得不堪入目。
「宋疏妍……」
他低沉的聲音就在耳畔,陌生的稱呼有種較往日不同的深重嚴厲,好像壓著滔天的怒火、又好像只是純粹感到苦痛;她分辨不清,只感到他的手很燙,那麼用力地抓著她的手腕,令她在酩酊中也感到一陣撕心的疼。
「……你喜歡麼?」
他不是沒章法的人,當時那一問卻突兀得教人未明所以,難為她竟還是聽懂了,十年一夢並非無痕,他們之間總有那麼些許不足為外人道的牽引勾連。
——那是一些瑣碎的往事。
長安西市匆匆一面,他在二哥囊中羞澀時代為解圍,繪屏之上春山如許,他第一次看穿她的隱忍窘迫,說:「四小姐可以再挑挑,選個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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