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頁
第134章
陰平王原本自恃占理咄咄逼人, 此時一被翻出舊帳卻一瞬啞然——在場眼明心亮的臣子都已聽出太后弦外之音,倘若洛陽一派當真要抓著潁川侯此次的過錯不放那她便要將當初衛麟的劣跡再揪出來論罪,也不知單是為了護著君侯還是想要繼續維持這朝堂之上的均勢。
衛熹至此總算尋到了機會開口, 連忙從旁幫腔道:「正是!諸卿同列五輔,朕之賞罰總不可厚此薄彼——此事……」
「那太后與陛下欲如何處置!」
衛弼已是惱羞成怒, 竟當眾打斷天子咄咄逼人。
「潁川侯身居高位便可一言動三軍、一念封一城?先帝在時誰人又敢如斯放肆!
「若他方氏一族倚仗權位便可不敬皇命不遵法度, 那這天下究竟是衛家之天下、還是方氏之玩物!」
一通申斥犀利尖刻,卻是將此前朝中諸多暗議一下搬上了台面,少帝被逼問得啞口無言,其餘臣子亦覺這般指控極易招來腥風血雨;果然下一刻朝中方氏官員皆大怒, 半壁紫緋威壓無限, 孰肯坐視自家主君當廷蒙冤?方興眉頭一皺便欲反嗆, 卻見主君目光鐵寒向自己投來警告的一瞥。
「令者,言最貴者也;法者, 事最適者也。」
眾人只聽君侯聲息平靜字字清晰。
「臣受先帝之託匡扶社稷, 便不當苛待於人而薄責於己,今請受脊杖六十,請太后與陛下賜罰。」
語罷躬身叩首, 徒留滿朝文武驚愕慨然。
脊杖……
此刑乃以刑棍重杖於背,卻比此前陰平王世子所受臀杖嚴酷百倍, 於常人不過區區一二十數便可重傷、稍不留神又易致殘, 要打足六十……
……是會死人的。
「君侯不可——」
這下別說是方氏族人、便是一干中立派的官員也都看不下去了——如今這殘破凋敝的朝廷皆仰仗君侯一人保全支撐,若他死了、洛陽金陵二派必將朝廷搞成一片烏煙瘴氣,巍巍大周三百年社稷、便當真要毀於一旦了!
「請太后賜罰!」
爭執吵嚷間那位權臣卻又再次開口,威嚴冷肅的聲音在大殿內清晰盤桓, 語氣斷然如同逼迫,彼時無人發覺他這一句中只有「太后」而不再有「陛下」——衛熹聽得真切, 那時自己龍椅之後的簾內分明傳來一聲異樣的呼吸,像是女子脆弱而壓抑的幽咽,聽來令人莫名心悸。
「中郎將何在?」
她終於發了話,聲音極穩、沒有半點所謂的凌亂失矩,衛熹不禁疑心方才是自己聽錯了,回頭時則見中郎將宋明真親自手執刑棍上得殿來,太后金口玉言緊隨而至,在一聲聲朝臣的激辯吵鬧中冷冷道:「國法如山不得有違——脊杖六十,打。」
這一個「打」字乾乾淨淨、可沒半點含糊迂迴拖泥帶水,下首群臣一驚,又想莫非太后是大巧若拙扮豬吃虎?或許她心底同樣不滿君侯此番越過自己行事的專斷強橫,這才借洛陽派之口隔山打牛……
猜疑揣度之際君侯已直身而跪,潁川方氏一塵不染的衣襟仿佛就在那一刻第一次沾染上了斑駁的污跡,侍奉幾朝的老臣恍惚間又想起了當年先國公跪在睿宗腳下領罪受責的一幕,總覺得眼前這一幕有種宿命迴環的難言酸楚。
「砰——」
巨大的杖刑之聲炸響在眾人耳畔,殘酷的刑杖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仿佛輕易便能打斷人的血脈經絡;君侯身形一顫,很快又穩住不動,下一杖卻立刻洶洶而來,便像從天而降的雷罰般令他的面色蒼白下去了。
「主君——」
方興分寸大亂言行失矩,被左右同族用力拉住才沒親自上前去擋,轉身又下跪向太后天子叩首求情,哪還有半點方氏之人平素的矜高泰然?洛陽一派卻皆喜上眉梢,尤其衛弼一雙眼死死盯著宋明真行刑的動作、唯恐方獻亭受的罪不如當初自己兒子受的多,公仇私怨摻合在一起,可真讓他此刻熱血沸騰亢奮不已。
「母后……」
衛熹已是六神無主,更猜不透自己母后的心思——難道她竟果真要殺了方侯?可,可……
接連的杖刑之聲不絕於耳,沉悶的道道重響令人人心頭都浮起一陣塌天的恐慌,至第十六杖時君侯終於難承其負以手撐地,一口鮮血猛地噴出,一身玄色武服早已被鮮血和冷汗打濕浸透。
「……停。」
一聲漠然的命令終於自垂簾後傳出,平平整整毫無波瀾,好似沒有一絲一毫為眼前鮮血淋漓的情景所動。
「脊杖二十小懲大戒,望卿以此為鑑審慎自省,其餘四十之數擇日再行補上……」
她有條不紊地說著。
「……擅動三軍死罪可免,後續如何處置尚還需孤細細斟酌,今著御史台獄緝拿關押,若有徇私一併論罪。」
「退朝。」
她心如鐵石起身離去,平穩的步履安定沒有一絲雜亂,只有被她拂袖拋在身後的珠簾……搖曳不停。
次日金陵又下了一場雨。
霜序時節的雨水不似夏日般暴烈,淅淅瀝瀝斷斷續續,瞧著總有幾分綿軟無力;只是一場秋雨一場寒、下過之後孟冬的預兆便更鮮明,襲人的寒氣步步緊逼,每至深夜清晨尤其令人難捱。
新立於皇城之內的御史台獄幽深森冷,因羈押的多是有重罪在身的朝廷官員、無謂的伸冤哀嚎都是聽不見的,微弱的火光在堅硬的石壁上搖搖晃晃,像也要被不見天日的幽閉吞沒;於此處供職的獄卒衙役多由御史台越刑部選派,近來辦事也都較往常多了幾分小心,全因知曉眼下牢獄最深處關押著權傾天下的方氏主君五輔之首——一個原本絕無可能與「牢獄之災」牽扯到一處的不可說之人。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