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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位賣釵鐶的婦人尤其嘴巧,說得天花亂墜令宋疏妍深感如果不買些東西便是對不住人家一番口舌,可她實在不缺首飾,於是只好勉強在一堆珠玉翡翠中揀選了一支相對便宜的紅珊瑚釵,要問對方價值幾何時卻忽而聽方獻亭問:「你喜歡這個麼?」
她一愣,回頭看向他,他的神情有些認真,見她不答就又問了一遍,還說:「挑個喜歡的吧,錢帶夠了。」
這分明是在調侃過去在長安她二哥帶她去西市置辦屏風的事,浮璧閣內珍奇無數、她卻因顧念哥哥囊中羞澀而選了一張最便宜的繪屏,不料最後卻還是貴了,哥哥還不得已找他借了錢。
舊事忽而翻回眼前,宋疏妍在感慨之餘又感到幾分有趣,兩人相視而笑,曖昧的氣氛只這麼一下便重新飄浮起來,她於是又有些害羞了,半低下頭說:「我不缺釵鐶的……」
這是推辭的意思、他卻沒聽,低頭在案几上擺成一排的琳琅髮飾中挑揀,不久後伸手從其中拿起兩隻白玉對梳,鏤刻魚鳥精細異常,其上更飾以珍珠貝母,顯得尤其別致漂亮。
「公子真是好眼力——」
那店家巧婦連忙又笑容滿面地誇讚起來。
「這對白玉梳品相一流,便是東西兩都的貴人們也十分鐘愛,這位小姐綠鬢如雲烏髮油亮,最適宜用這上下對插的玉梳為飾……」
她捧得十分賣力,卻不知眼前男子本就來自中原,除去天家以外滿長安都沒有比他更顯赫的「貴人」,以「東西兩都」的名目鼓吹卻是有些使錯了力;宋疏妍卻並不在意店家如何舌燦蓮花,只一意看著那對白玉梳出神——梳子並非尋常禮物,倘若由男子贈予女子,便是意在……
她臉色酡紅如醉,「私定終身,與君結髮」的意蘊令她神思一片混亂,一時欣喜得眼眶發熱手心生汗,一時又唯恐潁川與江南風俗不同、是自己會錯了意,反覆糾結之時他卻又向她靠近了一步,高大的男子低頭凝視她,聲音低柔得令人如墮夢寐:「這個……你喜歡麼?」
「喜歡」……
這詞他已說了兩遍,像是的確很在意她的喜惡,除外祖母與二哥外她身邊便再沒人這樣待她,好像她很重要,好像一切都可以由她做決定。
她的心忽而軟得一塌糊塗,也許那時是莫名變得脆弱了,看著他手中的對梳心潮起伏,哪怕彼時其實還有許多不安也依然要大著膽子再向這個男子靠近一步。
「嗯,」她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了,可在他耳中卻是清清楚楚,「……喜歡。」
那時他的手指好像微微顫了一下,再細微不過的動作卻暴露了心底劇烈的起伏,也許在她面前他從不是好整以暇,含蓄的鐘情令人滿足又令人無端生出更多貪念。
「……那就這個吧。」
他咳嗽兩聲接了話,花去不少力氣才勉強壓下要親手將對梳輕輕別進她發間的逾越念頭,轉身在店家的千恩萬謝中付了錢,把玉梳再遞來時宋疏妍已很想順勢輕輕牽上他的手指。
幸而她還記得自己是有教養的貴女,接過東西後便假借四處張望的動作緩解著心頭的異樣,半途看到臨湖處有一家酒肆,她便轉而半抬起頭問他:「……三哥可想用晚膳了麼?」
其實那時將將申時過半,還不太到用晚膳的時辰,但如今無論宋疏妍說什麼方獻亭大概都不會說「不」,於是也就隨著她去了。
酒肆並不很大、但因臨湖而景觀秀麗,宋疏妍問方獻亭可有什麼想吃的、他只說都由她定,她便心情大好地一連叫了三四道菜,更因念著他有飲酒的習慣而專叫了一壺錢塘特產的梨花春。
「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她親手斟了一杯遞與他,眉眼間有盈盈秋波。
「我聽說有人為這酒寫過詩,『十千兌得餘杭酒,二月春城長命杯』……應當是好喝的吧。」
好不好喝倒還兩說,只是並不很合他的喜好——北地男子好飲烈酒,他出身將門更是如此,江南酒釀溫吞綿長,於他便像喝水一樣沒什麼味道,可她看向他時柔和的眉眼卻十分醉人,他便答:「……很好喝。」
她聽了像是很高興,美麗的眼睛微微彎起來,過一會兒又將一盤看不出是什麼的菜餚往他跟前推了推——她哥哥說的不錯,她確是將自己看作正經的東道主人了。
「再嘗嘗這個,」她興致勃勃,「這叫玲瓏牡丹鮓,也是江南的名吃。」
第58章
那實際就是一種鹽漬的醃魚, 以魚葉鬥成牡丹狀,即熟後呈微紅色,在錢塘確是一道常見的菜品;方獻亭舉箸夾了一塊入口, 咸腥之氣沖得他接連咳嗽了好幾聲,這回便是再如何誠懇地夸「好吃」也決計無法取信於人了。
宋疏妍卻又笑起來, 大概她那天實在過得很快樂、在他面前也不願再端著板板正正的架子, 尚不足十六歲的少女總還有些孩子氣,明亮的眼睛會在凝視心上人時泛起粼粼的波光;她又給他斟了酒,趁他喝的工夫將其面前的牡丹鮓換成了膾羊肉,這便更合他們中原人的口味, 兩人各自用著晚膳, 氣氛有種微妙的甜蜜。
暮色四合落日隱沒, 過不多時便見華燈初上,宋疏妍緩緩擱下筷子, 心說二哥應已料理好了墜兒的事、他們也該去石橋與他會面了, 只是悄悄再看一眼方獻亭、心底里卻還捨不得他,她想自己的確變得貪得無厭了,都被人家贈了玉梳卻竟還感到些許不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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