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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彰七年的冬狩便在這樣一場令人莫名所以的風波中匆匆結束了。

    天子震怒、掌摑東宮, 次日便攜貴妃出驪山而歸長安,將皇后一干人等統統拋在腦後;群臣惶惶不安,無一人知那塊小小的絹布上究竟寫了什麼惹得陛下盛怒如斯, 正如也無一人料到此後短短數月間大周朝堂將發生怎樣駭人聽聞的驚天巨變,三百年皇朝氣數將盡, 此後社稷分崩山河離亂, 中原百年再未實現一統。

    宋氏所受波及尤為劇烈。

    那金雕乃宋二公子親手所獻,如今惹出禍事宋氏自然難免受到牽連,自驪山歸長安後宋澹便被天子扣於宮禁、整整三日未曾歸家,宋氏滿門惶惶不可終日, 闔府上下都亂了套。

    「仲汲……」萬氏的嗓子幾乎都要哭啞了, 「你說、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啊……」

    二房上下也是一籌莫展, 宋泊始終眉頭緊皺,兄長在宮裡被困幾日、他便在宮外跟著幾日茶飯不思,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多次將侄兒叫到眼前細細盤問那日林中所生之事, 要宋明真一字一句事無巨細地講給他聽。

    「那、那日……」

    宋氏上下最倉皇狼狽的便屬宋二公子,一夕間從天墜到地,不單未得功名榮寵、卻反而沾染是非禍及家族, 直到此刻人都是懵的,只勉強在一片混沌中爭一絲清明罷了。

    「那日我入林中行獵, 與家中兄弟分道而行……」

    他細細回憶著。

    「入六圍後見秦王殿下率眾逐雕, 我便一同挽弓去爭……」

    「後來、後來三哥也來了,他叫了我一聲,似乎是要勸阻我……」

    「我、我不知……」

    他已有些語無倫次。

    宋泊聽後久久不言,眉頭卻皺得越來越緊, 半晌過後忽而卸了力道向後癱坐,眼神竟顯得有些渙散了。

    萬氏大驚、顧不上遵從禮法連忙去拉小叔子的手臂, 一聲疊一聲地問他「怎麼了」,宋泊臉色蒼白,答:「我宋氏一族……恐終要成了那方鍾兩姓黨爭的陪葬……」

    這一句含混不清、令雅言堂上眾人皆難解其意,卻唯獨只有坐在最下首的宋疏妍聽懂了。

    什麼樣的字句會令天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掌摑東宮?又是什麼樣的字句會令一國之君忌憚至此?想必涉及大位之爭,且多半是那位秦王殿下設下的殺局。

    ——他左右強將如雲,鍾小參軍戍邊多年弓馬技藝怎會不如她二哥嫻熟?他們一行苦追多時尚射不下那隻金雕,怎的就偏偏被她二哥撿了便宜?興許那雕鳥並非林中野物,而本為二殿下一黨所豢養。

    古有陳勝吳廣魚腹藏書篝火狐鳴,正是意在裝神弄鬼蠱惑人心,如今秦王殿下反其道而行之,泰半是在細絹上寫下了稱頌太子聖德、說他是天命所歸理當早日繼位的誅心之辭——當今天子安能不知自己對太子何等刻薄?想必也料定東宮會對其心生怨懟,更以為此舉是對方在借鬼神之說逼宮篡權,焉能不驚不怒?

    不妙的卻是二哥被扯進了這樁要命的官司,連帶著整個宋氏都……

    「你這不賢不孝的混帳冤孽——」

    萬氏雖還未能明白小叔子話里的深意,卻不耽誤她又哭又叫地大罵庶子,氣勢洶洶地效仿天子在兒子臉上狠狠扇了一個巴掌,任憑宋明真的生母吳氏怎樣跪地哭求也不手軟。

    「你父親對你百般叮嚀千般囑咐,要你離方鍾兩姓的人都遠一些!——可你呢?你聽進了麼?」

    「你沒有!急功近利一意孤行!給家族惹上這般的潑天大禍!」

    「若你父親當真出了什麼事——你、你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激烈的呼喝刺耳至極,宋疏清已跟著她的生母吳氏一併跪在地上抱著主母的腿流淚求告,宋疏淺一邊在旁假意勸慰一邊冷眼看著自己的庶兄庶姐,其中幾分冷蔑幾分痛快早已難拆解得清。

    宋疏妍在她二哥身側陪他一起跪著,眼中倒映著這雅言堂上的人情百態,一顆本就荒草萋萋的心慢慢變得更加冰涼了。

    另一邊,秦王殿下府上卻是歌舞昇平好不熱鬧。

    他雖有封地卻常年違制居於長安,天子不僅在宮中為愛子專留了一座宮殿落腳、更專辟一坊之地為其修築王府,金玉為飾琉璃作瓦,早就是西都城中一道勝景;今日後園之中更有善舞胡姬,緋紅的裙裾飛動有靈,鮮艷得仿佛能將長安一連陰沉了三日的天燒出一個偌大的洞。

    最暢意時府中卻有下人來報,說是他的舅父鍾曷親自登門求見,衛錚擱下手中酒杯、理了理被美妾妖姬撫亂的衣襟,揚聲道:「請舅父進來。」

    不多時後園那頭的曲徑便現出了兩鎮節度使鍾曷的身影,他已年逾五十,兩鬢華發叢生,但一雙碧眼炯炯有神、相貌比其子鍾濟更肖似胡人,個子不高卻顯得精幹結實,行走時昂首挺胸步步生風。

    「舅父。」

    衛錚並未起身相迎、只淺笑著對其舉杯,鍾曷緩緩落座,一雙虎目掃過園中美貌胡姬,眉頭微皺道:「如今宮中紛亂未平,人人都在盯著東宮和秦王府,殿下行事還當謹慎,不宜太過張揚。」

    衛錚聞言一笑,仰頭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道:「父皇知我率性,此時假意拘謹反倒顯得心虛,遑論兔死狐悲最是無趣,本王也懶得湊這番熱鬧。」

    鍾曷聞言搖頭而笑、看神情也是頗為無奈,隨後終於也從胡姬手上接過酒杯與秦王對酌,又嘆曰:「只是眼下大事未定,能否將那隻兔子吃進嘴裡也尚未可知,恨只恨潁川方氏運道太好,否則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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