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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不通。
為什麼他要拒絕她?
為什麼他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勞師動眾於南境興兵也不肯應下同她的婚約?
那晚她放下一切貴嚴親自登門去求他,明明感到他已經動搖了、更篤定他當時最後那句話的意思是入宮請婚,為何僅僅過去一夜一切就都被改變了?
金陵城中整整半載的流言蜚語她並不懼怕,各家貴女背地裡對她的譏笑嘲弄她也可以裝作全不知情,今日她頂著百般重壓辛辛苦苦來到這裡,就是為了當面向他求一個結果——她究竟做錯了什麼?他為何無論如何都不肯遂了她的心愿!
可就在剛剛……她忽然覺得不必問了。
世人皆稱天家因南境之故而與君侯互生齟齬,可方才太后將被香爐傷及時她分明看到那人露出了急切擔憂的目光——她的眼裡只有他,他的一切動作神態都在她眼中被千百倍地放大,她看到他身體的緊繃、看到他神情的波動,看到他望向那個女子的……難以言說的眼神。
……那根本不是一個臣子對君主的忠誠。
而是一個男子,在為自己心愛的女子牽腸掛肚。
她如遭雷擊定在原地,某一刻又福至心靈忽而想起半載前在宮宴中的諸多見聞——那時她當眾拉扯住了他的衣袖,他即刻便要抽開、下一刻又在太后駕臨時猛地抬頭看向對方——那神情像什麼?分明正是心虛與歉疚!他在對那個女子討饒、他唯恐她會因旁人而感到不快!
……沒錯!
就是這樣!
所以那晚的最後他才換了衣裳!什麼被宮人衝撞潑上了酒都是託辭!他是在哄她!哄那個早已成了別人妻子的女子!
衛蘭渾身發起了抖,明明並未抓到確鑿的證據心底最深處的聲音卻在瘋狂叫囂告訴她這就是真相!她手腳一片冰涼,難以言喻的屈辱感令她面色慘白。
可……他們為何竟會生出姦情?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從近幾年才開始的?
還是……
她的心越跳越快,耳邊再次回想起方才宋家那個瘋婦嘶吼的話語——她說太后要報復他們、甚至「要整個宋氏為她的過去陪葬」——「她的過去」是什麼?難道竟也會與潁川方氏相干麼?
女子的敏銳正在此刻發揮著驚人的效用,哪怕一點點端倪都足夠她串點成線大做文章——她的目光在靈堂上下掃視,每一個出現在她眼前的臉孔都可能成為她趁手的工具,而偏偏她在那時看到了宋疏淺——那個聲名狼藉的、一文不名的、如今又因母親被縛而嚎啕大哭六神無主的蠢笨女子。
她狠狠眯了眯眼。
……感到自己正無限接近於一個足以顛覆一切的秘密。
第150章
最終直到宋疏妍離開宋府, 她的眼中也未能流出一滴眼淚。
一切都是浮皮潦草:應付地在父親靈前上香祭拜,應付地同恨她入骨的親族說些虛偽撫恤之辭,應付地對那些請她「節哀」的文武官員點頭致意……好容易將一天熬過, 她只比在乾定宮中主持一整日的朝會還要疲憊上千百倍,起駕回宮時人已有些脫力了。
她無力再赴鳳陽殿理政、也沒心思用什麼晚膳, 一回扶清殿便早早至內殿歇下, 燈卻不敢滅、也不知是在畏懼什麼;可人只要合上眼睛便必然墮入黑暗,她終歸在一片虛無里再次看到父親的臉,死氣沉沉屍斑鮮明,陌生得令她幾乎不敢相認。
心悸忽然降臨、她捂住胸口感到自己有些喘不過氣, 下一刻腕間忽而一熱, 真實的觸感令她驚駭地睜開眼睛;方獻亭卻竟就那樣坐在她床邊, 低垂的眉眼深邃內斂,他沉默地凝視她, 於她宛若重重羅網中投落的一絲天光。
「……三哥。」
可她卻沒有擁抱他, 也不問他如何能不經通報便忽而出現在她眼前,心底也知他是掛念她,宮中的南北二衙禁軍又都是聽他調遣的。
他也沒有勉強, 仿佛那般大費周章地進宮來就只是為了像這樣在近處看她一眼,唯一的逾越僅僅是伸手輕觸她的臉頰, 又低聲對她說:「……別哭了。」
……哭?
她一愣, 下意識去摸自己的眼睛,果然乾燥得沒有一絲濕意,哪有什麼眼淚?
「你在說什麼……」
她勉強牽起嘴角。
「我明明……」
他的神情是瞭然、又好像很疼惜她,「拭淚」的手異常輕柔, 言語在此刻毫無意義;強烈的情感在心底橫衝直撞,她直到此刻才感到一陣突兀的鼻酸, 下一刻眼淚倏忽跌出眼眶,冷漠的頑石終於學會落淚。
他的眼神一瞬變得更柔,彼此之間從來悲喜相連,伸手將人拉起又輕輕攬進懷裡,他的擁抱是可容她崩潰的方寸淨土;她緊緊抱著他,難以名狀的恐懼和痛苦都在此刻傾瀉而出,他聽到她顫抖的聲音,在說:「我哭不出來……」
「他就在我面前……他已經死了……可是我卻哭不出來……」
「也許他們是對的……我真的還在恨他……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她的堅強從不虛假,只是也總要尋到片刻喘息的縫隙,沒有誰可以果真心無波瀾地做到「大義滅親」,即便他們素來親情單薄、即便一切是非道理都很分明。
「你已經盡力了……」
他嘆息著擁抱她,為她的痛苦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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