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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顛三倒四了。
「二哥哥你說,這世上的事是不是很不公平?」
她又突然發問,可卻似乎並不期待旁人的回答。
「本來就什麼都有的人,還會繼續得到更多……而那些本來就兩手空空的人,反而卻要被搶走最後一點可貴的東西……」
金杯微微搖晃,她又將酒飲盡了。
「就好比那位永安縣主……」
「她都已經有那麼多東西了……健在的母親,疼愛她的父王,與生俱來的尊貴,年輕美麗的容貌……」
「……做什麼還要同我搶呢?」
「我什麼都沒有了……就只有、只有……」
滴答。
她的眼淚墜落在自己的手背。
「疏妍……」
宋明真的心忽被狠狠攥住、接著又在沉悶的窒息里被一刻不停地又掐又擰,他不會不知道妹妹那句「只有」之後要接的是什麼,而那個不可說的人如今也要徹底與她無關了。
「我其實也不是很貪心的,一定要他怎麼樣……」
淚水繼續靜默地從眼眶中跌落,她的絕望從不吵鬧。
「就只是,就只是希望他能記得我……如果得閒,可以來看看我。」
「你們之前一同來陪我過生辰,那樣就很好……他也不用多說什麼,就是,在這裡就很好……」
「他會在的,」宋明真有些扛不住那樣的疼痛,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她,「我也會在的——我們還是會一樣經常來看你,心裡也都會一直想著你,他……」
「不是的……」
她又搖起頭了,相比他的急切,她顯得坦然又通透。
「不是這樣的。」
「我知道……他要走了。」
滴答。
「他也應該走了……」
她的肩膀微微縮了縮,自己抱住自己的手臂。
「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已經過去了整整八年……我只是一直不敢面對,只是……一直沒有準備好……」
「可現在是時候了。」
她的語氣忽而堅決了一些,也不知是在同他說、還是在同自己說。
「我不能把一切都丟給他的……他很累了。」
「……他也需要休息。」
雜亂無章的話語毫無條理,可宋明真卻都一一聽懂了——他的妹妹一直是這樣懂事的,即便一生都在不斷被辜負、也始終留有那樣一個明淨的角落去盛放那些本不該由她背負的東西。
「我其實也想通了……從上次宮宴到今日,一直在想……」
「他並不是我的,我還沒有好到值得上天把他賜給我,所以大約也說不上什麼失去……也許過去曾有那麼短暫的幾天屬於我……可後來,後來……」
她又沉默下去了,寧靜的水榭一瞬無聲,只有夏夜的晚風徐徐吹過無花的梅樹發出簌簌的聲響,沒人知道那一片搖曳的樹影間從何時起便立著一個人影,深紫的廣袖始終低垂,右目之下漂亮的小痣如同眼淚將落未落。
「後來,我後悔了……」
她的聲音也帶著淚,經年的苦澀早已變成麻木和茫然。
「我不該嫁到宮中來的,當初就該留在潁川……要麼一直等、等到他回來……要麼索性,同夫人一起走了……」
「可是……」
她又停住了,這回「可是」之後的話宋明真猜不到,他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凌亂的呼吸,又強忍鼻酸地問妹妹:「……可是什麼?」
「可是我告訴過自己不能後悔……」
她這回很乖,順著他的話答下去了。
「父親不能逼我進宮,先帝也不能……即便他們鎖著我,即便他們央求我……世上的生路那樣難走,可死路卻總很易尋……我不怕什麼,那時死了才最乾淨。」
「可我總想……我愛他。」
「不是怯懦軟弱地愛他,也不是偏狹自利地愛他……我可以替他去做很多事,很多,他那時沒來得及做完的事。」
咔嚓。
是誰失控的手摺斷了花枝。
「疏妍……」
宋明真的眼眶紅了,七尺男兒也終於在這一刻落下眼淚,他看著妹妹的側影卻不敢伸手碰她,也許那時他也知道她就快要破碎了。
「你為何從沒同我說起……你是為了三哥……」
她又一笑,此刻的豁達才最悽美,柔弱的肩膀那麼瘦削,可其實已經扛著千鈞重擔獨自走了許多年。
「說什麼呢?」
她反問。
「原本也不是為了他,只是為我自己罷了……我想做個稍好些的人,那時我想,這樣在我死後就有臉去見他了。」
說到這裡她被自己逗笑了,大抵也覺得這念頭頗有些傻氣,手中的金杯被隨手丟在地上,清脆的響聲在這片靜謐中顯得那麼不合時宜。
「現在也一樣,我還是應當做些好事……」
她說。
「我已經被困在這裡了、走不了,可他跟我不一樣……我既與他有緣無份,便該放他走……」
「陰平王的女兒未必不好,也許他們才是佳偶天成,而我只是他犯過的一個錯……這幾天我想,我該盼她好一些、再好一些,這樣才算與他般配,他往後的日子才能過得順遂——你也知道的,他以前,一直過得很辛苦……」
「疏妍——」
宋明真終於不忍再聽下去、不顧君臣之禮上前一把將妹妹抱進懷裡,那一刻他才感到她有多麼瘦,像是一朵不合時令的花,還未好好盛開過便被冷雨摧折到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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