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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史』……」
一窗之隔令許宗堯看不見女君的面容,可卻依稀能夠聽見她略顯薄涼的輕笑。
「一言一事一是一非,終而不過一紙一筆全都寫盡……他們竟都如此了不起,篤定寥寥幾字便能看清旁人的一生。」
這句「他們」意義莫明,不知是說寫史的人還是讀史的人,也或許她根本沒有什麼所指,這世上也早沒有什麼讓她在乎留戀的東西了。
許宗堯面色蒼白,終究還是只能看著她的馬車遠去,清寒的風送來她喚他的一聲「秉書」,他聽到她最後對自己說的一句話——
「若有一日執筆之人是你,我盼你能在傳聞之外再多記下幾個字來。」
「髒的人只有我一個……」
「那個人……從來都是乾淨的。」
馬車駛過城門,一切都是那麼輕易。
他們堂而皇之邁進了專為自己所設的天羅地網,守城的士兵都認得婁風將軍、見到他時各自臉上也都浮顯出複雜微妙的神情——或許某一刻也曾想要阻攔,可後來又不知何故紛紛放棄了。
將過青溪時卻又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將他們攔住。
——永安縣主……衛蘭。
她像大病過一場,臉頰深深凹陷下去、竟也不似宋疏妍印象中那樣鮮妍美麗了,甫一見她便幾乎是憤怒地質問:「你回來做什麼!」
「你不是懷了他的孩子麼!」
「你還回來做什麼——」
這是幾乎無厘頭的怫鬱,夾雜著許多並不為人所知的後悔與自怨——她並不知曉先帝早對方氏與皇后心存忌憚,還以為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當初執意翻出二人前塵的過錯。
她從未想過要害君侯,甚至也並未當真想要傷害宋疏妍——她只是不甘心,心高氣傲的金枝玉葉不容被人拂逆,所求無果後總難免要爭一番意氣,可最後的結果卻是那個人死了,而兇手……是千千萬萬人。
「你快走——」
她對自己曾經深深怨恨的「太后」大聲嘶喊,好像恨不得豁出自己的一切去保她的命。
「他死了,再也回不來——」
「可你有他的血脈——」
「保住孩子——替他保住這個孩子——」
……「孩子」。
淬了毒的匕首深深刺入臟腑,宋疏妍卻已麻木得再也感覺不到痛了,衛蘭望著她蒼白的面容、下一刻才遲遲看到她依然平坦的小腹,隨即如受當頭一棒全然愣在原地,眼底終於也只剩一片恐懼與絕望了。
「為什麼會沒有……」
「他的孩子……為什麼會沒有……」
喃喃自語瀕臨崩潰,大約是因失去了最後一點可以撫平自己心中負罪的因由,宋疏妍撤手放下車簾,再沒同這位縣主多說一個字。
自此向前,台城已然近在咫尺。
她一生皆被困於牢籠、便是做夢也想逃離這座吃人的皇城,可誰知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原處,威嚴的宮門已然洞開,仿佛也早已預料到她的歸來。
「將軍且稍停,可否為我去沽一壺絳雲樓的梨花春?」她在宮門外突兀地問,語氣倒是難得的鬆弛疏朗,「我曾與他同在青溪畔飲過,今日倒是有些想了。」
婁風在車外聽得一愣,轉念想過才知她是在臨別之際最後懷緬與那人的過往,酸辛之餘自然答應,不料卻是中了她的調虎離山之計——她知宮中那些人要尋的只有自己、泰半不會為難她身邊的人,於是自當尋了法子將無辜之人支走,不可讓他們同她一起遭難。
而宮門……早就已經為她打開了。
戍衛的士兵像早得了示下要為她放行,見她孤身而來無需盤問便側身讓道,她能察覺到他們鄙夷探究的視線、大約都在想似她這般不知廉恥的禍國之人如何還能有顏面回到大周的皇城。
她半點都不在乎,不感到痛也不感到恨,那樣的平靜令她自己都感到驚訝,可恍惚間依稀也知道自己的心是被什麼東西壓住了,只在等待著那個讓它徹底崩潰宣洩的剎那。
「太后。」
有在御道一側等待良久的宮人好整以暇走上了前,他捏著嗓子聲音尖利,明明眼中全是奚落輕慢、可卻還遵照過去的規制對她行禮。
「請隨奴婢移駕御園,陛下已等候多時了。」
她其實並沒聽清對方的言語,整個人便似孤魂野鬼一般出離,陰沉的天幕低得就像要整個塌下來,那些烏蒙之下窮奢極欲的金殿卻還無知無覺地佇立著,不知曉往後已再不會有人替它們遮去頭頂無盡的風雨了。
艱辛無趣地……她終於來到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梅林。
那時已是季月初一,便是江南的瓊英也就要謝盡了,滿枝繁花簌簌而落,是極致的爛漫也是極致的蕭索——她不在乎它們,途徑無盡的花冢也沒有哪怕一次回頭,遙遠的水榭間似有一道人影、依稀正同她夢中的光景有幾分相似,只是她絕不會認錯了他,俄爾果然在走近後……看到了衛熹的臉。
第178章
「母后, 」他像已等她很久了,折身看向她時神情有種好整以暇的篤定,「……你回來了。」
那聲「回來」是諷刺, 也是對勝利傲慢的宣告,仿佛在告訴她他才是掌控一切的人, 而她無論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指掌。
她卻還是不在乎, 仿佛他同她匆匆略過的那些話草木石沒有任何區別,她的心裡永遠只有一個人,即便到了此刻還要不斷四望尋找,甚至問他:「……三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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