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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可以慎言,但難道太后就不必慎行了麼?」宋泊不退反進,繼續眉頭緊鎖著逼問兄長,「洛陽一派對我族懷恨在心、這些年暗地裡給子皋子陵使了多少絆子?便是子澗也在著作郎的閒差上停了六年了!難道孩子們便活該受這份罪?」
「他們是受了委屈的!何況我族原本也並未指望貪得什麼情理之外的東西!若能主考此次制科此後朝堂情勢必能一改,那衛弼范玉成之流也必不敢再以下犯上恣意妄為,豈非一舉數得?而若太后連這點恩賞都不肯下賜,日後又憑什麼指望我等為她賣命!」
這都是實在極了的質問——世上能有幾個潁川方氏?多的是為謀一己之私而不惜貪贓枉法的狂悖之徒,宋氏能兼顧國與家已算是難得的忠良,難道還真指望他們個個去做聖人不成!
一旁的宋澄見二哥情緒激動也不禁出言勸慰,此刻一邊輕拍他的背一邊也轉頭看向長兄,嘆道:「大哥,二哥所言並非沒有道理……我們做長輩的可以不為自己考慮,卻不能不替兒孫們多做打算啊……「
兩個弟弟一怒一嘆一硬一軟、卻令宋澹越發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與無奈——他大概的確是上了年紀、也或許並不善斷的性情原本便不適宜做這世家大族的主君。
「但我們也不能全然不為太后想……」
他低低咳嗽了幾聲,燈影之下可見鬢髮已是花白。
「南渡之後局勢未穩,坐在那個位置上自也有她的為難——洛陽一派占據朝堂半壁,難道還果真能拋之不顧?如此時節將主考之位交於我族之手,衛弼范玉成還不藉機造勢生吞了她?」
「此前睿宗偏寵鍾氏,終致而今離亂之禍,天下人早已對外戚之患恨之入骨,我族又何必趕在這當口去觸這個霉頭?我知孩子們都受了委屈,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避免被洛陽派抓住把柄,否則宋氏必受千夫所指身敗名裂,又哪裡還能求得什麼榮華富貴?」
「依我看此次主考之事交由長仁去辦也未為不可——此前先帝駕崩他不是還幫過我族?可見其人中正耿介、至少不會偏袒洛陽一派——這便夠了,再多的事本也不歸我等臣子思慮……」
「可是大哥,這——」宋泊似有非議,此刻欲出言再辯。
「十年前疏妍入宮時便曾與家族做過了斷,」宋澹卻打斷了他,聲音依稀變得更低沉,此外隱隱又有幾分悵惘,「她是替宋氏去赴死的,自那一刻起便與我只有君臣之義而無父女之情,如今我確已無顏再苛求她為家族綢繆更多。」
「制科之事便全憑她安排……若你二人仍心存不滿,自可親去扶清殿前長跪請命。」
話到此處便是說絕了,宋泊臉色鐵青拂袖而去,宋澄左右看看也同樣為難地追著二哥匆匆出了房門,原本吵鬧的書房終於安靜下來,宋澹喚來下人熄了燈,合眼後卻在一片黑暗中想起么女今日在「家宴」上興致缺缺的模樣——她其實原本是個性子溫軟的人,只是總在面對同族時顯出幾分不馴和鋒利。
其實這樣也好——她該防著他們,心懷戒備才能謀得長久,而在宋氏之外她要防的人還有很多。
她……能防得盡麼?
第111章
次日休沐不必早朝, 宋疏妍也是難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她昨夜是太放縱了些,酒吃了數杯、從水榭離開時人已是半醉,迷濛含混間一直依偎著那人的影子, 他動也不動、只在月光偏移彼此的身影將要分開時不動聲色地再與她坐近幾分,令她越發確信一切都不是偶然巧合。
……他這是什麼意思?
是在哄她……?因在揚州那晚她表現得太失控, 怕她崩潰所以來撫慰她?
還是……
她嘆了口氣, 又在層層床幔的遮蔽下往錦被中縮了縮,若干關於昨夜的瑣碎記憶再次翻回眼前,譬如他出現在她餘光里的深紫的廣袖,譬如他親自為她斟酒時微低的腰身, 譬如他在她舉箸夾起鮓脯時投來的似有若無的目光……一絲絲一寸寸, 原來即便負氣也還是一一記在了心裡, 那人是春江花月一般的醴夢,時至今日依舊令她求而不得寤寐思服。
又不是十幾歲的少女了……怎麼還這樣沒出息。
她暗暗叱了自己幾句, 起身後便費力將這些旖思都丟掉了, 梳洗上妝時夕秀卻又進內殿回稟,說中郎將下值前親自送了盞解酒的湯藥來,囑請太后早些服下;左右服侍的宮娥都乘機大讚中郎將與太后兄妹情深, 唯獨宋疏妍知曉二哥昨夜當值並無暇為她張羅這些瑣事,這解酒湯不是他送的、只是假借他的手罷了。
方獻亭……
她閉了閉眼, 將將平靜下來的心湖又被再次掀起漣漪。
朝內政務複雜繁瑣, 卻並不給她多少餘裕細細思量與那人之間越發含混的關係,制科將開千頭萬緒,她也要早些將心思用到正事上去了。
次日朝會後她單獨召見太傅陳蒙,坦言要請他受累擔任此次主考之職, 彼時對方看向她的眼神多少有些微妙,繼而拱手道:「臣蒙太后信重不勝榮幸惶恐, 只是自知德薄能鮮不能服眾,未若還是請宋公……」
宋疏妍明白對方這是有心試探,自己卻無意跟人兜圈子,當時便徑直道:「先帝臨崩而寄眾卿以大事、便是欲為幼主鋪平來日之路,孤今日之託亦是為他日還政早做準備,太傅不必心存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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