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宋明真也站得不遠、平素更一貫與這兩姓的子弟交好,只是臨上場前父親曾叮囑今日莫要同方氏之人走得太近,以免大庭廣眾之下令陛下疑心一向中立的宋氏也要攪進黨爭;他於是沒有上前,游移間又撞上不遠處三哥投來的目光,對方一貫透徹穩健、像是早知曉他的為難,當時沒說什麼只淡淡點了個頭,像在對他說「無妨」。
他心下感激又有些歉疚,正此時觀台之上傳來動靜,是陛下與宮中諸位皇子娘娘一併走進了場內;群臣皆拜,禮部的官員將長弓與羽箭一併呈與天子,以首箭射金鐘而長鳴,由此並啟驪山冬狩三日之期。
只是當今陛下上了年紀,近來又因沉迷玄清觀上呈的長生不老丹而龍體微恙,要拉開一石有餘的長弓已是十分為難,遑論還要射中那懸於瞭台之上的小小金鐘;他接過弓後便有些猶疑,暗中掂量一番更覺得此事不可親力親為,於是四下看了一圈,朝方獻亭招了招手,道:「貽之,來。」
晉國公世子乃是如今的南衙禁軍統領,更在去歲的驪山冬狩中摘魁,要說這箭射金鐘之事還是交由他做最合情理;天子輕咳一聲,輕飄飄便將這燙手山芋甩脫了,還恩賜一般地道:「天下善射者眾,年年摘魁恐也不是易事——朕今日將這射鍾之事交予你,貽之可莫要令朕失望。」
這番粉飾實在不太高明,誰都瞧得出陛下這是在拉方世子救場,後者則是知而不言,拜謝過後便伸手接過御用長弓,挽之若滿月,箭去似流星,觀台之上眾人只聽「叮」的一聲脆響,箭矢已不偏不倚正中金鐘,繼而鐘聲長鳴而鼓樂齊奏,正是一派恢弘壯麗的盛世氣象,又似落日前最後的餘暉一般燦爛輝煌。
「好——」
當先撫掌讚嘆的卻是二殿下衛錚,他已更換了一身武服、大抵今年也要一同下場,看向方獻亭的眼神頗為複雜,既有激賞又有難以言喻的慨然;方獻亭對他微微點頭,隨即當先錯開了目光。
一旁的天子亦朗聲而笑,嘆了一句「驚雁落虛弦,啼猿悲急箭」,折身又看向場下無數武官良將,高聲道:「自元彰二年始,他方貽之已獨占鰲頭四載有餘,今歲若有人勝之,朕必重重有賞!」
一句話使場中群情激昂,更顯得君臣和睦其樂融融,天子攜貴妃大笑而去,獵場之中塵土飛揚,已有那性急討賞的三兩成群縱馬入了山林。
二殿下衛錚卻是不疾不徐,上馬之後便同他的堂兄鍾濟一起在場中逡巡,與方家子弟錯身時還同方獻亭打了個招呼,道:「聽聞今歲南衙諸衛將驪山劃為六圍,五圍之內便常有猛禽凶獸出沒、獵之可得數籌——貽之可願與本王同往?你我聯手,摘魁當如探囊取物。」
一句話說的如同兒戲,可聞者皆知其意不止於此。
二殿下衛錚與潁川方氏關係微妙,少年時曾在晉國公府習過劍術、也算同他家世子一同長大,如今卻因奪嫡之勢彼此為敵,每每在朝中相見都是分庭抗禮;冬狩摘魁不過戲言,誰又真正放在心上?二殿下從始至終想要的不過是方氏的支持,更深以為他們眼下擁簇皇兄不過是陳陳相因的愚忠之舉。
方獻亭焉能不解其意,彼時看著衛錚的神情謹篤中又帶著疏離,答:「殿下左右強將如雲,今又有鍾參軍襄助,臣恐不便同路。」
「不便?」衛錚挑挑眉,回頭遠遠朝立在觀台之上的太子看了一眼,神情有些譏誚,「皇兄抱病未愈本應留守長安,今日即便來了也是無緣下場,貽之有何不便?」
這是暗諷東宮身體孱弱,更喻對方在這場生死之爭中並無勝算。
方獻亭眉頭微皺,似已無意再同這位殿下周旋,衛錚亦看出他生出去意,不快之餘又感到幾分無奈,嘆曰:「貽之……你未免太厚此薄彼。」
含糊不清的一句,語罷便掉轉馬頭同鍾濟及若干護衛一道向山林深處而去,方大公子方雲崇在對方走後上馬慢行至方獻亭身側,看看觀台上一直望向這邊的太子又看看漸行漸遠的二殿下,有些擔憂地道:「貽之……」
話音未落卻見三弟身邊的護衛臨澤匆匆而來、低聲在其耳側說了句什麼,方獻亭的臉色當即變得更沉,嚇得方雲誨和婁蔚這兩個小的大氣也不敢喘。
濯纓發出急躁的低喘,許是好鬥的天性正令它急於奔入林間恣意爭勝,方獻亭微微回神,一邊收攏韁繩一邊側首對身後眾人道:「我先行一步,入暮前再來尋你們。」
頓一頓,又看向方雲誨和婁蔚,叮囑:「莫在林中走得太深,四圍之內皆不可入。」
說完一點馬腹,濯纓立即長嘶一聲,宛若黑色的羽箭般離弦而去了。
這廂晉國公世子的背影方才消失在山林間,那廂觀台之上如雲的紅袖便招得再沒有那麼起勁了。
宋三小姐一邊讓母親身邊的束墨替她揉著抻了一上午的脖子、一邊坐在胡凳上歇著踮了半晌的玉足,左右看看或遠或近的各家貴女,個個都是面色緋紅含羞帶怯,心中不禁便升起了些許惱意。
「一個個也不知瞧的什麼……」她撇著嘴,神情輕蔑,「袖子揮得花哨些便能討來如意郎君了?也不看看潁川方氏是怎樣的門庭、貽之哥哥又是怎樣的教養……」
這話真是惹人發笑,險讓坐在近旁的宋二小姐嗆出一口茶來,暗道她這三妹妹真是自命清高,莫非真拿自己當了晉國公府板上釘釘的兒媳不成?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