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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的,與宋家的爭端遠未了結,七日後等待她的還不知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宋明卓如何其實根本無關緊要,她無意殺他也無意借罷官羞辱於他,只不過是做個姿態給父親和叔伯們看,教他們明白此番她絕不會再網開一面手下留情。
道理都是清楚的,她對自己眼下所做之事也並無懷疑,人要成事便不能畏首畏尾瞻前顧後,她已經走到這裡了、便要盡力將國家代代累積的殘局收拾好;拿自己的母族開刀是她唯一的選擇,亦可以對天起誓絕不曾感情用事以權謀私,何況說到底宋家那些人原本便不值得她恨,一群終日囿於方寸的短見之人,又憑什麼左右她如此之久呢?
只是……
她嘆一口氣,迷茫的情緒在眼底暈開,那一刻也說不清自己心中究竟因何感到憋悶,難道她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豁達、終究還是在意這些所謂的相連血脈骨肉親情?
她打了個哆嗦、忽而感到一陣冷,裹緊斗篷回眸漫無目的地四處去看,察覺到半載之前那人在木柱之上留下的缺口已被修補好了——一點引子便足夠她想起他,想起那一夜的酒香和醉意,想起苦澀的離愁和纏綿的淚水,想起滾燙的懷抱和失控的吻,想起……他本身。
思念在剎那間漫溢,原來只要禁錮稍有鬆動她對他的渴慕便會泛濫到難以收拾,也不知他今夜在哪裡,此時此刻又在做些什麼;她閉上眼睛搖頭輕笑,埋怨自己的軟弱痴心,黑暗卻在此刻讓她與他靠得更近,有一刻她甚至感到他就在自己身邊,只要一伸手便能觸碰到他的衣角。
寒風拂過水麵微漾,一陣隱約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她展目回頭看去,只見幾個宮娥垂首走進了水榭;她微微皺眉,有些不悅,問:「不是讓你們不必跟了麼?」
話出了口才察覺幾人都是生面孔、並非出自扶清殿,見她面色微沉也不畏懼瑟縮,只在行過禮後規規矩矩對她說:「望山樓中新屏已置,還請太后移步一觀。」
……望山樓?
宋疏妍一愣,隨即又有一個妄誕的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那人說過會來看她的,所謂「新屏已置」、難道……
她心一動,不知怎麼就戒備全無地隨她們起了身,冬夜的寒風是那麼冰冷,可此刻她的手卻已悄悄發起了熱;梅林水榭漸漸被拋在身後,前朝古樓的檐角則取而代之映入眼帘,原來那個「望」字也不是永遠確切,遙不可及的春山終究在她日復一日的追尋下慢慢向她靠近了。
宮娥為她推開陳舊的木門,「吱嘎」的聲響像是引人入夢的一串銀鈴,她如受到蠱惑般一步步向前走去,在並不多麼華美的內室看到並不多麼明亮的燭火,她久久思念的那個人就在那裡等她,見到她時眉眼含笑、喚她:「……疏妍。」
第144章
她很難說清自己那一刻的感受, 好似厚厚的浮塵忽而被人拂去,一顆心幾乎是立刻變得輕盈又明淨;木門在身後悄無聲息地閉攏,她已快步上前撲進愛人懷裡, 對方身上的暖意緊緊將她圍繞,只要在他身邊她便不會感到流離失所無枝可依。
「你怎麼來了?」
她將他的到來當作從天而降的贈禮、語氣在驚喜之餘卻又顯出幾分無力, 他大約也知曉她今日的遭際、當時並沒接她的話, 兩人靜靜在深宮無人的一隅彼此擁抱,年久失修的木窗不時漏進上冬霜降的寒風。
「聽聞今日晚膳你用得很少,」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長髮,聲音低沉又溫柔, 「正好, 再陪我用些。」
她一怔, 從他懷裡仰起頭來看他,問:「你怎知……」
他笑而不語, 只牽著她的手向內間走去, 她這才發現此地已被提前收拾過,一張不大的桌案上擺著熱氣騰騰的菜餚,有她平素喜食的杏仁餳粥, 也有冬日最滋補養人的羊肉羹;她落座時忍不住笑了,看著他說:「方侯好大的本事, 竟敢在孤的寢宮安插眼線, 真是反了。」
這話是在逗趣,他察覺出她的情緒正在轉好,當時就順著她說下去,一邊親自布菜一邊告罪:「臣僭越, 還請太后恕罪。」
「恕罪?」
她卻演上了癮,又不依不饒地沉下臉。
「如此大罪豈是說恕便能恕的——還不給孤跪下!」
他嘆口氣, 為她舀粥的手並不停頓,只道:「明日還得給你跪,今日的便不能先欠著麼?」
一句尋常哄人的話、不知何故卻將她逗得樂不可支——她的笑聲恰似鶯雀嚦嚦,一雙美麗的眼睛彎成漂亮的小月牙,邊笑邊湊近他伸出兩隻手,聲音略輕地對他撒嬌:「那你抱著我……便不讓你跪了。」
他聞言莞爾,看向她的神情又更柔和,終於擱下粥碗伸手將她抱到腿上——她好像很喜歡這樣被他抱著,上次在鳳陽殿時他便有所察覺,此刻她軟軟靠在他肩頭、一雙纖細的手臂又緊緊摟著他的脖頸,好像一心要將自己深深嵌在他懷裡。
「今天受委屈了?」
他穩穩圈著她,在她耳邊輕輕問詢。
她很乖的,聽到他問便要回答,先是悶悶地搖頭,接著又說:「沒有受委屈……我是太后了,不會再被他們欺負。」
這話說得有些孩子氣、又像是在給自己勉勵定心,他知道她此刻口中的「他們」是專指宋家人的,在過去二十餘年的漫長歲月里、或許她從未有一刻真正逃離少時在家中遭受的不公陰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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