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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妍……」
那是他最後能贈予的慈悲、沒用一聲「娘娘」徑直把她推進無底的深淵,可過去甜蜜的稱呼此刻也蕭索得教人哀慟,她才知道原來苦痛也是摸不到頂的,麻木也遮蔽不了血肉模糊開膛破肚的殘酷。
「可我……已再沒有什麼能給你的東西了。」
玎——
一聲微弱的脆響忽然從耳邊划過,甚至還不如那時漸漸暴烈起來的雨聲來得清晰,後來她才察覺是她精心別在鬢間的那對白玉梳中的一隻掉落在了地上,連同她與他在錢塘那短短三日春江花月般的夢寐一起摔得粉碎。
天曉得……他們之間原本就不曾有過多少相處的時日,此刻好容易得到的一個異常珍貴的擁抱卻還苦澀得令人難以下咽——原來這世上最溫暖和最寒冷的地方竟是同一個,都是他令她萬分眷戀的、海市蜃樓般空洞虛幻的懷抱。
——與那時相比此刻這些淺淡的悵惘又算得了什麼呢?
宋太后輕輕端起酒杯,一旁的王穆已妥帖地躬身為她斟酒,殿閣之外璀璨的火樹銀花是那麼明亮、提醒她今日已是七年後又一個嶄新的除夕了;他仍坐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眼看著不過隔著區區幾道御階,實則卻分明是崇山峻岭千峰萬仞,片刻前那短暫的一眼已了無痕跡難以追溯,她卻依然可以滿足地把它當成他給她最好的新歲賀禮。
仰頭滿飲杯中酒,飄忽的醉意也像在遙遙與他共鳴,七年前她未能答覆的問題其實早就有答案,只是那時她卻無法把它說出口——她從來不需要他給她任何東西,既往的一切早已教會她自己尋找慰藉,她只希望能在他身邊多停留片刻而已,現在更簡單……只希望他一直平安順遂而已。
三哥。
你說這……也能算是貪心麼?
第97章
光祐元年正月初四, 新歲休沐告畢,百官復朝面聖。
自被君侯當庭重責後便久未露面的陰平王今日終於現了身,人瘦了一圈、立在明堂外候朝時不與任何人交談, 一身煞氣生人勿近;滿朝上下無人敢去觸霉頭,也就金陵派那幾個早與之撕破臉的會在此時過去捋虎鬚, 譬如宋泊就帶著自己的長子宋明然在他面前施施然走了兩個來回, 氣得衛弼一張臉黑如鍋底。
卯時正刻方氏之人紛紛而至,單是列朝者便有十數之眾,主君方獻亭目不斜視徐徐行至群臣之首站定,即便一語未發也令眾人噤若寒蟬;彼時陰平王臉色分明更難看了些, 卻還是在身側同僚的苦心敦請下遙遙向對方一拱手, 欠身道:「……君侯。」
這顯然便是示弱、只看對方接是不接, 百官眼觀鼻鼻觀心皆一聲大氣不敢出,片刻後才見君侯側首看向衛弼, 一默後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應:「陰平王。」
……算是接了。
洛陽派和中立派的臣子俱是長舒一口氣,唯獨金陵一派心有不甘,心想君侯還是太仁厚慈悲了、未若一刀捅死衛弼那老賊來得痛快;心思百轉間中貴人已出明堂宣百官覲見, 遂不得已紛紛暫擱雜念正冠入殿。
而要說這開歲之後要議的頭等大事,顯見還是那遷延甚久的南渡大計。
兩派論爭已久、再於朝堂上彼此攻訐也實在無甚趣味, 何況眾人皆知此事辦不辦、何時辦、如何辦最終還是要看天家和五輔的意思, 是以在朝會後聽聞中貴人獨宣那五人留朝也毫不意外,只紛紛躬身退下了。
身為五輔之一的宋氏主君宋澹在先帝駕崩前便奉旨至金陵準備南遷事宜,如今不在洛陽便暫由其胞弟宋泊替位——尚書大人也是乖覺,身為文臣本是與那衛弼范玉成同立明堂之左, 此刻看看形勢卻覺得還是應當去同君侯站在一邊,遂默不作聲換到了明堂之右, 徒留前幾日將將從太子少師晉為太傅的陳蒙站在兩派中間。
「先帝在時久為南渡之計謀,今大戰方歇時機已至,卻是不應一拖再拖。」
御座之上的幼帝坐得板板正正,而真正說話的人卻還是垂簾那端的太后。
「孤有意於本月遷都金陵,不知諸位愛卿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洛陽一派的兩位黨首早將拒絕寫在了臉上、只因眼下君侯在側才不敢貿然開口,一旁的宋泊見縫插針,跨出一步對自己的侄女一拜,忙不迭道:「啟稟太后——自太清八年始工部與禮部便奉旨籌備南遷事宜,今已備足車馬船隻、台城舊宮亦已修葺妥當,只需太后與陛下下旨,即刻便可遷都金陵。」
這急不可耐的模樣落在洛陽一派眼中可真是討嫌,衛弼沒忍住還是重重冷哼了一聲,又開口道:「宋大人話說得容易,卻不知遷都茲事體大牽涉甚廣,遠非助太后與陛下換座帝宮住那般簡單——貨物輜重自可搬遷,良田厚土又當如何遷移?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北地之民去了江南該以何謀生?若無法妥善安置便不能攜臣民過江,人口銳減後稅賦亦難徵收,屆時又當如何收場?」
「陰平王所言極是……」范玉成亦接了口,與他的同僚一個紅臉一個白臉,語氣和緩中又透著幾多憂慮,仿佛真是為國為民無限操勞,「況如今陛下方登大位人心浮動,貿然遷都恐於社稷不利,又逢君侯得勝還朝局勢暫穩,依老臣之見還是留於東都再圖西進才是良策啊……」
一唱一和天衣無縫,在私心之外也確有幾分道理,垂簾之後的人卻沒有被唬住,只從容道:「南渡大計籌謀已久,曲州建州一線以南亦已重新建制以便百姓墾荒,人口之失雖不可免,但防線縮短也可令朝廷有的放矢——方侯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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