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頁
「宋小姐不可——」
他回絕得堅決又沉痛,打定主意不負君侯所託要替他保全生前最後一份珍重的惦念。
「金陵如今正是最兇險之地,你又豈能自投羅網!」
「君侯既去、所余之願只在小姐平安喜樂,就算只是為了他,這最後一面……也莫要再見了!」
……「莫要再見」。
她聽後眼中又有笑意,細看去卻是冬雪春雨一般綿密的悲傷,旁人不會知曉她那時心裡的感受,即便是那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他也不會知曉。
「不知你過去是否也曾聽說,世人傳他身死之事,如今已是第二遭了。」
她不傷不慟靜靜說著,十年前那些跌宕起伏的悲喜好像都是與她無關的身外事。
「那時我也跟現在一樣,待在一個沒有戰火的地方日復一日等他回來……他說只要他回來便會同我成婚,我數著日子一直一直等,等到我的外祖母病逝,等到他們都說……他死了。」
「我相信了,所以後來才輾轉嫁進宮中……其實真的只是犯了一個錯而已,不知道怎麼了,後面的一切……便都錯了。」
青光烏蒙,月色潺潺,她的陳述依舊清寡,卻令聞者皆痛心入骨。
「也許這次也是假的呢?」
她反問了一句,眼中忽而顯出幾分酸澀的天真。
「也許這次也像上次一樣,只要我再多等一等便能等到呢?」
「姜潮……我總要親眼見到一個結果才能死心的。」
——那是很過分的要求麼?
不是的。
她只是想再見他一面罷了,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首、哪怕相見的代價是她的性命……她一生遇過的所有因果都懸而未決,付出的所有辛勞都毫無意義,如今卑怯到只求親眼看一看那個人的生死……難道也不行麼?
——可姜潮最終還是狠心拒絕了她。
他派了更多的人每日不間斷地在她身邊守著,甚至她房門外也總有侍衛來來往往,有時他還會親自到,仿佛唯恐一不留心她便要插翅自己逃走了。
她又哪裡有那樣的力氣呢?他既拒絕了她便也不再開口去問,在房中又養了一日,等恢復了些許力氣才說要到外面透口氣,濯纓已經兩日不曾見過她,她怕它不吃不喝要傷著自己。
而那一天,負責在她門外「看守」的人是婁風。
「婁將軍倒是開明,竟肯放我出來走走。」
她與這位將軍更相熟些,過去在宮中照面的機會更多,濯纓也認識他、只是同他不親近,她同他一起去廄中餵它的時候它的神情懨懨的,一直不肯扭頭看他。
「太……——宋小姐言重了……末將不敢逾越。」
她笑一笑,牽著濯纓緩步走上府中的後山,微寒的風迎面吹來,她的神情看起來頗為舒緩。
「不必自稱『末將』,也不必再說『不敢』——我已不是什麼太后了,說來也不該勞煩你們再這樣整日護衛。」
婁風當時臉色很差,或許前日才酗酒大醉過、身上還有不淺的酒氣,眼下青黑鬍鬚凌亂,瞧著著實有幾分潦倒;聽到她這樣說卻仍有極大的反應,拱手低下頭,態度就跟過去一樣恭敬,說:「末將曾受君侯深恩,立誓一生奉命唯謹結草銜環,宋小姐無論何時都是末將之主,婁風必肝腦塗地護衛小姐左右!」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她知他之所言絕非虛妄——有時想想人生際遇實在有趣,十年之前上梟谷大敗是因婁風之父婁嘯違令之失,此後十年風雲轉瞬即逝,卻也是他在那人去後仍然留在原地不肯離去。
「既如此……我能否便求將軍一件事?」
她眼睫微顫、終於還是舊事重提。
「將我送回金陵去……」
「讓我……再見他一面。」
濯纓發出一聲沙啞的嘶鳴,好像聽懂了她的哀求也在替她一爭,婁風一顆心像被揪緊,卻深知自己絕不該答應這般荒唐的請求。
「末將可為小姐效死,但一旦南歸有去無回、正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君侯之託有千鈞之重,我不能負他。」
「負他?」
宋疏妍挑挑眉,眼中的笑寡淡卻又意味深長。
「你和姜潮都不明白……他之『所託』究竟所為何意。」
——何意?
世上有千千萬自以為明白的人,可其實真正看懂他的從來只有她一個。
此前驚痛之下心亂如麻,如今兩日過去思緒方才慢慢變得清楚——那人是懂得她的,知她心下並非表面那樣柔順、若被逼到絕處難保便要做出什麼荒唐事來,何況他更知她根本不曾有過身孕,那便更不可能為了孩子忍一時之痛勉強求生,如此一來他大費周章將她送出金陵便根本毫無意義,他又何必捐棄一切多此一舉?
可如今她想明白了——那個人想給她的,是一個選擇。
被困台城的結果只有被殺,而他若對她坦誠一切便像是在逼她與他同死——那人終歸是太過審慎了,既不願她別無選擇受人欺侮、又不願她為情所困受義所縛,所以他要把她送走、再讓那麼多人阻攔她去陪他,要她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從來沒有選擇,而她……卻可以選擇另一種沒有他的生活。
她言盡於此,婁風卻也在一瞬之間明白了那人的意思,沉默之時百感交集,慨嘆這最不為世情所容的兩人原竟才是真正生死相知的愛侶。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