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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齊,朕告訴你!你晉國公才是朝內最大的奸邪佞臣!你潁川方氏才是我大周最大的禍患毒瘤!」
……那都是些多殘酷的話啊。
難道衛峋當真不記得方氏有多少兒郎為國捐軀捨生取義?難道當真不知道方氏兩袖清風、立族百年從未貪贓枉法以私?
他都知道的……少年之時初登帝位,更將潁川方氏視作定海神針,他們為他捍衛邊疆震懾宗室、清肅朝堂平定叛亂,從未有一刻吝惜己身怯懦藏私。
可那些話卻還是輕易脫出了口……年年月月的桎梏太過令人煩擾,潁川方氏就似這世間最剛直不阿的一把尺,他們日日夜夜比照在他身旁、不許他有哪怕一絲錯漏偏移——他也知道他們是對的,卻終究不能容忍天子尊嚴為人踐踏,也或許冥冥中他也對這個清正至極的家族感到深深的恐懼,群臣萬民皆敬其風骨,倘若有朝一日天時改換,他們又會否……奪去這衛氏世代因襲三百年的大好河山?
而此刻晉國公眉間的鮮血已將他的紫服染上濃深的黑紅。
左肩重創尚未痊癒,今夜不幸又添新傷,可這些都不是令這位征戰半生的名門武將面色慘白的原因,世上唯一能刺傷忠臣的劍鋒歷來只握在他的君主手中,君心絕而臣心死,世上的事有時複雜至極、有時卻又簡單得令人啼笑皆非。
「臣惶恐……」
他的聲音依舊那麼低沉穩健,可難言的悲涼卻又深埋在起承轉合之間。
「幼時承父兄教誨,當畢生為國效力為君盡忠,或曾愚妄自專魯頓難馴,卻絕無不忠不義不仁不信之心……誠固非不知黨爭之害,然終因孤掌難鳴而行此下策,亦非臣之所願矣……」
「臣與陛下偕行數十載,深知陛下有聖君之智仁君之德,既知太子仁孝並非驪山金雕一案主使,又怎忍使骨肉親子無端蒙冤而為天下唾棄?」
「潁川方氏生為國之劍戟,一族之責便在守衛疆土庇佑黎民,若終為君所忌令主增憂,自當立身自省懸崖勒馬——臣請陛下褫奪我之爵位,方氏族人自此避居潁川,往後十年不入長安。」
「至於臣女……」
他話鋒一轉,語氣忽而溫柔起來,在天子驚異愕然的注視中繼續緩緩說著。
「她少時離家入宮,自知嫁與太子乃是君恩眷顧無上殊榮,可嘆福薄德寡、與殿下終無夫妻之分……與外臣蘇瑾雖自幼相識互生情愫,卻未曾許諾終身而行失德之事,殿下與皇后亦知二人過往,實非臣有意隱瞞……至於婚後,雖確曾與棣州互通書信,卻亦再無其他有辱天家尊嚴之言行……」
「臣深知子女不教皆乃其父之過,太子妃之罪亦當由臣獨擔,懇請陛下厚賜一日容臣歸家打點,此後必以白身報陛下深恩。」
語罷再拜,眉間鮮血在滿地狼藉間恰似未名之花,亦如孤芳之末路,有種令人心驚的肅穆與悲涼。
甘露殿外寒風呼嘯,寅時末刻的天色漆黑不見一絲光亮。
第36章
卯時正刻, 太極宮前群臣肅立靜候朝議,陛下御駕卻久久不至,只有康修文在刺骨寒風中至殿前倉促宣召、稱陛下龍體不適今罷朝一日。
……罷朝?
群臣躬身垂首未敢非議, 實則各自心中都在打著小算盤——他們都曾聽到風聲,說今日陛下欲結驪山金雕一案, 屆時東宮或將失勢, 廢嫡立庶終成定局。
如今卻罷朝了,莫非……
太子衛欽亦立於群臣之首,或許因近來所受折磨實在太多,原本病弱的身體瞧著已是更加瘦削, 臉頰深深凹陷, 目下一片青黑;秦王殿下則照舊風度翩翩, 只在聽聞他父皇今日罷朝的消息後冷了冷眉眼,回首在御庭掃視一周, 果然未見晉國公方賀的身影, 心中遂生不安之感,與他兄長錯身時更意義頗深地譏諷了一句:「皇兄果然吉人天相,自有晉國公肝腦塗地甘為奔走, 只不知他潁川方氏在父皇那裡還有多少臉面,今次又能否當真力挽狂瀾?」
語罷即隨其舅父鍾曷拂袖而去, 背影傲岸冷厲, 令左右群臣皆退避三舍。
衛欽亦不知一個時辰前甘露殿內發生了何事,只篤定今日父皇罷朝必與晉國公相干;他匆匆折回東宮、一顆心仍驚疑不定,進偏殿時正遇太子妃在暖閣中用早膳,兩人在驪山事發後便再未有過交集, 夫妻二人身處同一屋檐下,卻又分明比陌生人還要疏離。
今日太子入門時腳步卻頓了一頓, 卻是因為聽到方冉君自娘家帶入宮中伺候的婢女正在其身側回話,說晉國公親自來了,正在東宮外求見太子妃。
她聞言神情十分冷漠,也許眼前又划過當初在驪山與父親決絕對峙時的種種,悲也恨也盡皆深刻,瘋癲過後餘下更多的卻是漠然與冷寂。
「不見,」她毫不猶豫地回絕道,「讓他走。」
宮娥聞言惶恐,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勸說,恰巧此時太子殿下闊步走近,問:「是國公來了?快,快請他進來——」
坐於一旁的方冉君聞言冷冷勾起唇角,大抵也深覺眼前發生的一切萬分可笑——那是她的生身之父,此生卻從未顧惜她之苦樂而一心只念太子榮辱,最終果然將她推得萬八丈遠,倒與太子親如一家了。
不料回話的宮娥聞言卻惶恐跪地,答曰:「國公先而有言,說今日只見太子妃,若殿下有所驅遣可另召方世子入宮……今日便,便不與殿下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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