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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自是錢餉之患——世伯當知眼下國庫空虛,此次兵部徵調糧餉亦屢屢遇困,三月之後若我軍深入隴右、則糧草周濟更為困難,步步為營固然穩妥,於朝廷卻是一大負累,未若速戰速決來得乾淨便利。」
「其二……」
他略停一停,語氣顯出幾分猶疑,默了半晌才繼續說下去。
「十方節度使職守本在節制調度防禦外敵,西北三鎮形勢尤其複雜,北有突厥西鄰諸國、向南又與吐蕃接壤,一旦久未復治恐邊境動盪,若拖到年末深冬敵戎更易作亂,屆時朝廷腹背受敵,局面怕是更加難以收拾。」
他字字縝密句句清晰,實則卻還有更深的擔憂藏在心底:鍾黨已懷破釜沉舟之心,若數月之後果真面臨兵敗絕境難保不會狗急跳牆,屆時萬一主動通敵叛國,那……
婁嘯卻顯然並未被這些肺腑之言打動。
誠然他深知方獻亭所憂並非過慮,朝廷糧餉與邊境局勢皆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問題,但於婁氏而言擺脫方氏桎梏亦是眼下重中之重,即便當真要採取奇兵深入之策、那領兵之人也絕不可出自方氏,否則他婁氏往後在朝中必更仰人鼻息難得正名。
——何況他根本不信方獻亭會沒有私心。
少年意氣難免輕狂,自以為無所不能事事皆可控於掌中,殊不知道行還離他的父輩差得遠,如今這般急功近利最後更可能落得個血本無歸的下場——戰場生死絕非兒戲,他婁嘯不可能將輸贏勝敗皆交於一介晚輩之手,他要穩穩噹噹的勝,他要毫無疑義的勝。
「貽之……」
此刻他的語氣也更沉了,看向方獻亭的眼神帶著自以為透徹的犀利。
「你所言句句在理,但戰場勝敗關乎大局,鍾曷與吳懷民畢竟戍邊多年,而你年紀尚輕經驗未足,貿然孤軍深入北庭終歸太過冒險,若遇阻敗退又讓我如何接應?最終怕是因小失大自投羅網,反令朝廷進退兩難。」
「世伯,」方獻亭眉頭皺得更緊,眼尾之下那一點小痣都顯得更加肅穆,「但……」
「好了——」
婁嘯揮手打斷了他,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決強硬。
「此次平叛陛下以我為正,便是深信本帥可令三軍得勝還朝,潁川方氏固然譽滿天下,但在軍中卻也同樣要服從調遣令行禁止!」
一頓,聲音更冷厲,一字一句地問:「副帥以為如何?」
從「賢侄」到「貽之」、再從「貽之」到「副帥」,言語間的進退往復便是這般隱蔽又意味深長,方獻亭明白婁嘯主意已定、自己無論如何勸阻都難再見效,若逼得太緊恐怕日後更易再生齟齬,將帥離心乃兵家大忌,他絕不能在此多事之秋拿國事犯險。
「將軍所言極是……」
他於是還是讓了步,儘管當今陛下最為信重之人其實是他,儘管以潁川方氏之尊要以強權逼婁氏低頭也並非絕無可能。
「……軍令如山,末將自無有不從。」
深夜自婁嘯處離開,甫一回到副帥軍帳便見方氏部眾皆已在其間等候。
此次平叛方大公子方雲崇與方四公子方雲誨皆隨行,前者任游騎將軍而後者僅是參將跟著歷練,其餘叔伯兄弟見主君歸來皆起身相迎,其中一人匆忙問:「如何?婁將軍可允我部率兵奇襲之策?」
方獻亭請眾人免禮安坐、此後默然搖了搖頭,方雲崇見他神情沉鬱心中也是擔憂,便謹慎問:「不知婁將軍有何顧慮?兵分兩路大計未變,只是另調出五千輕騎罷了……」
「他又憑什麼不允?」另一位方氏族人又接了口,或因年紀與婁嘯相仿,口氣顯得尤其不客氣,「將帥是我們出、兵也是我們出,若敗罪責我族獨擔、勝了總也少不了他一份功,他畏畏縮縮怕個什麼?」
眾人紛紛附和,一時也是情緒起伏頗有不平,方獻亭擺擺手、帳內隨即倏然一靜。
「此前因鍾氏作梗,隴右輿圖已多年未換,」他的神情有些疲憊,語氣卻還是淡淡的,「眼下三鎮城池烽燧幾何我軍皆不明,謹慎些倒也好。」
說著微微一頓,眉眼間的憂慮卻還未散去,又轉頭對方雲崇道:「但婁氏對上鍾曷恐還不是十分穩妥,分兵之後切記命人盯緊關內動向,一旦有變速來報我。」
方雲崇應聲稱是,帳內諸將又議事至亥時方才散去,案上燭火隨簾帳起伏微微搖曳,一點光亮全然照不明這岐州內外的漫漫長夜。
方獻亭獨坐於殘燈燭影之中。
……徹夜未眠。
第73章
那確是大周建朝以來最為艱苦漫長的一戰。
朝廷軍服從婁嘯大將軍調遣分南北雙線作戰, 北線與叛軍僵持往來互有勝負,至五月末終取鄯州而深入隴右;叛軍拼死抵抗,隴右老少皆兵, 軍隊一時從二十萬猛增至三十五萬,前線死傷無數血流成河, 正如阿鼻地獄慘絕人寰。
南線卻是高歌猛進。領兵之人乃方氏新主, 潁川軍雷厲風行攻無不克,敵方那些臨時被抓來湊數的民兵根本難以拭其鋒芒,兩軍對壘高下立判,剛入四月山南西道便重歸朝廷掌控, 當再行西進與北線軍隊合流。
朝廷錢餉卻有不足, 五月糧草遲遲不至, 令大軍被困原地難施拳腳,而方氏治軍素來嚴明、從不許麾下士兵搶占民財, 不得已只好與劍南道接洽, 其中周濟自有困難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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