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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澹垂首聽著,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你是他的兒子,朕盼你能承繼他的風骨,」天子語氣忽而加重,一字一句說得更慢,「天下自作聰明的人太多,總當自己殫誠畢慮理當青史留名,實則不過以忠義之名而行悖逆之實,終有一日會為天下所不容。」
「宋卿並非愚鈍之人……你應當明白,朕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答案。」
……他的確明白。
天子實際已不想追究當日真相,無論絹書一事究竟是不是東宮所為都要奪去他的太子位,這是一個帝王暮年最荒謬的自證,也是他與朝中強臣最執拗的對峙。
宋氏能認麼?謊稱一切都是太子指使?
且不說子邱的前程將就此毀於一旦、宋氏清流的名聲將永遠淪為笑柄,單是認罪之後接踵而至的懲處都非他們一姓所能承受。
可如果不認呢?
天子之怒正如雷霆,倘若心愿未遂那便動不了正妻嫡子、更動不了手握兵權人心所向的潁川方氏,那麼最後會拿誰開刀?會用誰的鮮血去撫平自己的羞憤怨怒?
他知道答案的,此刻坐在雅言堂上更是神情呆滯,宋泊已急得滿頭大汗、連連要兄長將這幾日的樁樁件件一字不落說個清楚,他卻已心力盡喪,只彷徨地念著明日的朝會。
明日……
驪山金雕一案已懸置數日,想來近日便要做一個了斷,陛下既在今日見他又給他那樣一番敲打,興許便是打算明日在太極宮將太子……
他心跳如雷、忽感後路已斷無處可退,最驚惶時卻見家中僕役匆忙跑上堂來,對他拱手道:「主君,晉國公和方世子來了,正在府外請見——」
……方氏?
宋澹眉心一跳,一旁的宋泊亦是眉頭緊鎖,深知眼下長安城中風聲鶴唳,那晉國公為東宮黨首又才受了天子一劍、正站在風口浪尖上,倘若此時宋氏見了他們,那……
「大哥……」
宋泊側首看著兄長搖頭,宋澹卻微微閉上眼睛長久沒有動作,片刻之後忽而展目,額角已有冷汗滴落。
「……速為我更衣。」
他極快地對萬氏說著、像是生怕再慢一步自己就會反悔,宋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拉住兄長的手臂還要再勸,卻聽宋澹再道:「國公乃我朝肱骨,親自下顧豈可閉門不見?……宋氏確無翻雲覆雨杖節把鉞之能,卻亦有所為而有所不為。」
說著便肅然起身匆匆折向內院,背影文弱卻又透著決然,宋泊焦躁地一腳踹翻堂上胡凳,負在身後的手已緊緊握成了拳。
第33章
另一邊, 宋疏妍才剛剛從庶母吳氏的院子出來。
這幾日父親被困宮中、家裡一切皆由主母萬氏做主,她與二房積怨已深,眼下便趁機挾私報復, 先是罰二哥去跪了祠堂,轉頭又將吳氏母女禁足在院子裡, 天大的款兒。
宋疏妍因此格外忙起來, 白日裡要去吳氏房中勸慰開解、晚些又要偷偷去祠堂給她二哥送吃食,倒比個正經受罰的更辛苦些,累得墜兒也偷偷抱怨:「老太君送小姐來長安本是為了享福,誰知卻連連攤上這樣的糟心事……我看倒不如索性回錢塘去, 好歹不至於被扯進什麼朝廷大事莫名遭殃……」
話糙理不糙, 崔媽媽嘴上不說、實際心裡也作此想, 宋疏妍眉頭微皺讓她們不要胡亂說話,而後便轉去廚房拎了食盒往祠堂去。
過園子時卻遠遠瞧見了父親的身影, 正親自引著兩位貴客入府, 其中一位她認識的、前不久還曾在驪山夜雪裡給她送過藥。
……方獻亭怎麼會來?
旁邊那位更年長威嚴些的……是他的父親麼?
她遠遠避著,心頭感到一陣迷茫,不知如此多事之秋這兩位怎會忽而登門、剛從宮中被放出來的父親又何以如此不避諱地與他們相見, 原地徘徊一陣還是無解,只轉身去祠堂尋她二哥了。
宋二公子已在祠堂結結實實地跪了兩日。
他雖是習武之人, 可臘月寒冬畢竟難捱、祠堂之內又無碳火, 能生熬兩日已極為不易,宋疏妍進門時他已幾乎跪不住,兩手撐在地上被凍得青紫一片。
她趕緊上前把人扶住、又偷偷把自己的手爐塞過去,一邊從食盒裡往外拿吃的一邊埋怨:「平日裡瞧著活絡得緊, 怎麼偏在要緊時候這麼老實——主母又沒派人來盯著,便是坐一坐躺一躺又有什麼……」
她平日裡性子嫻靜、倒極少會像這樣抱怨指責誰, 也就是對她二哥最真心、什麼話都說的;宋明真也知道她是掛念自己,沒精神地笑了笑,又伸手刮一下妹妹的鼻子,說:「凶死了……」
宋疏妍嘆口氣、倒了一杯薑茶給人暖身子,宋明真接過卻沒喝,只低聲說:「畢竟給家裡惹出這般大的禍事……這罰也當受。」
寥落的模樣實在令人心疼,何況他們也都知道他未來的前程已沒了指望,近來二姐姐哭也是因為這個,說自己命實在苦、恐這輩子都不能在三妹妹跟前揚眉吐氣。
「父親已從宮中回來了,方才我遠遠見著,似也沒出什麼大事……」
宋疏妍寬慰著哥哥,只盼他莫要再為一樁飛來橫禍責怪自己,想了想又說:「晉國公和方世子也來了,只不知是要同父親說什麼……」
一聽她提起方氏之人宋明真便眼前一亮,像是突然看到希望般振奮,抓住妹妹的手說:「三哥來了?你可瞧得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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