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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了重刑,幾日之內高熱不退,台獄原本鐵律森嚴絕不許人探視、宮裡卻頻有太醫署的醫官秘密出入為他診治——沒人敢說什麼,有關君侯與天家的一切都是秘密,沾之即死,死有株連,株連無赦。
而後有一日……禁軍來了。
金鱗般的甲冑倒映著幽幽的火光,為首者一張鐵面示出一面宮中令牌,獄卒們並不認得,只見台院中的上官連連欠身作揖滿頭冷汗,便也跟著紛紛小心沉默退開了。
「今夜台獄由北衙值守,閒雜人等速速退避。」
他們聽將軍發了話,心說便是不得令也要尋個法子遁了才好,躬身領命而去時卻有眼尖的瞧見一道披著斗篷的影子于禁軍掩護下匆匆步入大獄,身型細瘦嬌小,依稀……是個女子。
「管好你的眼睛——」
有人低聲申斥他,眼底埋著深深的忌諱與恐懼。
更深露重,獄中已然無人。
來者步履輕悄,順著並不明亮的燭照向大牢最深處走去,隱約的血腥氣四處浮動,那時她衣袖下已在微微發抖。
直到……她看到他。
緊閉的牢門高大堅固,拴緊的鐵鏈在被打開時發出輕微的響動,他席地而坐倚靠在牆角,闔目的樣子像是已經睡著了;她輕輕輕輕向他走近,見清白的月色透過狹小的窗口投落進來,乾枯的柴草像是凝了一層霜,他身上雪白的囚衣也因此顯得更加乾淨聖潔。
……她第一次見他穿白衣。
慣見的玄色深郁內斂,即便並不顯揚也總會令人感到踏實,他是沉默的山川,日復一日地供養著依附於他的草木花鳥;白色卻十分不同,寡淡的素色令他看上去有些脆弱,「攜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她莫名又想起當年那個在江上船頭的夜晚了。
她輕輕跪坐在他面前,沒有一句話想說、眼淚卻從被兜帽牢牢遮蔽的眼眶中緩緩流下來,將落未落時他的眼睛睜開了、好像早知道她在這裡,目下的淚痣與她相和,神情卻比她柔和平靜得多。
「……還是來了。」
他無奈地嘆氣,望向她的目光像個隱晦難解的啞謎。
她不說話、也沒有動作,倘若淚水學會聽話此刻便不會違背她的意旨不停下墜,他的眉頭微微皺起,手在短暫的猶疑後還是緩緩抬起為她拭淚,相觸的一刻便是罪孽,她的兜帽已悄無聲息地滑落了。
「子邱手下有章法,傷並不重……」
他在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禁忌的目光像在親吻她的眼角。
「……你不是都叫人來看過了?」
「沒事的。」
他在哄她,她知道的,儘管她毫髮無損,可他珍惜她的樣子卻好像她才是傷痕累累的那個;她顫抖得更加厲害,心像被人活活用火燒穿了,冰似的冷水灌進去,讓人說不清那一刻真實的感受。
「我打你了……」
她像個孩童一樣在他面前手足無措地哭,知道犯錯的是自己卻又偏偏比誰都委屈。
「我……我傷著你了……」
他像見不得她這樣,即便背後的傷口再次被扯開也要撐起身子與她更靠近些,溫熱的呼吸彼此糾纏,再靠近一寸他便要吻住她了。
「沒有……」
他的手有些涼,她滾燙的眼淚也暖不熱。
「……是我逼你的。」
「是我的錯。」
這是多荒謬的話,簡直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她哭得越發凶、好像要將壓抑了那麼那麼多年的眼淚一口氣全哭出來,拼命搖頭的模樣執拗又蒼白,其實她原本有很多話要同他說的。
「不是這樣的……」
現在她只能一塌糊塗地對他說些不成樣子的隻言片語了。
「我不是要這樣的……」
「我原本……以為可以保護你的……」
第135章
她一直是這樣的。
明明自己並沒有多少東西, 可卻總會把僅剩的餘裕塞到他手裡;明明自己是那樣弱小,可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圖將他護在身後。
「我知道……」
他的聲音里似有笑意,深邃的眼底卻鋪著淡淡的悲傷。
「……你一直在保護我。」
押入台獄在外人看來是嚴苛的罪罰, 可實際卻是她對他的袒護,她在藉此平息朝野上下對他的怨怒, 也在群情最激憤時將他隔出了是非漩渦。
——可這跟他對她的保護相比又算得上什麼呢?
她都明白的, 那日他在朝堂之上自請受刑是在百官面前將她撇清,此後諸方節度的戒備算計都不會落到她身上,只有他會頂著強臣跋扈的污名承擔掃清南境的一切後果——他甚至不肯提前同她商議,眾目睽睽之下的一跪將她逼入窮巷, 如她不順勢賜罰只會荒廢他的心血而令他們雙雙落入死局。
「可我好像做什麼都是錯的……」
她有些跪不住了, 牢獄之內森森的寒氣令她瑟瑟發抖。
「三哥……我……」
「我明明已經盡力了……」
他指尖一顫, 臉色一瞬比那日受刑時還蒼白上幾分,冥冥之中總有無盡的巧合, 她連這無論如何都是犯錯的迷惘都與他如出一轍;慘澹的月光像也染著寒氣, 他只好將她擁進懷裡試圖用自己最後的熱去溫暖她,他們一同走到窮途末路,那時便知除了對方自己根本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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