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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疏妍也聽聞了少帝近來常與太妃走動的消息,心下其實欣喜於他們母子之間關係的緩和,又想此前默許董嫻為少帝放燈祈福的決定是做對了,待以後她走了、那個孩子也不至於太孤單。
她不願打攪人家的天倫之樂,但因近來政務繁雜、又恐自己走後熹兒手忙腳亂接不住事,遂仍打發宮娥去洗粹宮將少帝尋來一敘,卻未察覺當時站在自己身後的朝華夕秀神情都有些難言的微妙。
少帝直到很晚才匆匆來到扶清殿。
宋疏妍等了他大半日、想這孩子便是同生母聊得投機也不至要花上三四個時辰,於是便自然多問了一句他因何來得這般遲。
少帝的反應卻出乎預料——十六歲的少年瞧上去已同及冠的男子毫無分別,身型頎長高大、面容愈見稜角,其實已與她過去熟悉的那個半大娃娃沒有一點像;聽了她的話後猛地抬起頭來,神情既像是譏諷又像是怨恨,她這才瞧見他眼底青黑一片、臉頰竟都消瘦得深深凹陷下去了。
「遲?」
他反問的語氣尖銳得像刀。
「你不是不喜朕入扶清殿麼?往日又何曾盼過朕來?」
「母妃與太后不同,她願朕長伴在她身邊——怎麼,太后連這也不許麼?」
一番火氣來得十分突兀,話里的意思更是奇怪得很,宋疏妍聽得莫名其妙,一時卻不知該如何答覆了——她眼中的熹兒一向十分乖巧溫和,從不會這般兇惡頂撞於她,且她察覺他喚她作「太后」、更徑直以一個「你」字相稱,這是與自己的生母冰釋前嫌、便不肯再叫她這個養母一聲「母后」了?
「陛下何出此言?」
她皺起眉頭,心說親生母子血濃於水、確不是自己一個外人比得起的,只是她雖不求這孩子能念自己什麼恩情、卻到底希望彼此和和氣氣其樂融融,是以語氣還是柔和、小心仔細地在哄人。
「孤不過是問一句,你與太妃本就是母子,自然該多在她身邊陪伴……」
未料這樣的讓步也不能讓少帝滿意——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聽她巧言令色哄騙自己,好像有多關切體貼他、其實卻在背地裡將背叛的惡業一一犯盡——她還在他面前端出一副母親的架勢,那她在那個男子面前呢?又是如何的小鳥依人楚楚可憐?
他眼前又忽而閃過那夜她在宮門夜雪中閉上雙眼等待人親吻的模樣,只覺得氣血上涌萬分羞惱、恨不得此刻便狠狠用力將她撕碎;身為君王的尊嚴和身為男子的欲望幾乎要把他逼瘋,他死命克制著心底想要將一切都毀滅的衝動,當時只別開眼睛不再與她對視,冷冷問:「你喚朕來究竟所為何事?」
宋疏妍也知少帝仍未平息那來由不明的怒火,卻也無心力同他細細拆解徹夜長談,無奈只徐徐嘆道:「事關撤簾之事,孤想著、還是應當再同陛下囑咐幾句……」
「撤簾?」
衛熹聞言抬眉,眼中難掩驚詫意外之色——自先帝駕崩之後、太后垂簾主政已逾兩載,光祐新政皆出自她手、乃至幾次戰事也都由她裁奪,如今卻說要「撤簾」……是打算往後都不再過問政事了麼?
「是的,」她已經點了頭,神情還是該死的平靜淡泊,「陛下已經長大,北伐之後形勢暫穩、一時也難再起戰事,想來正是孤撤簾還政的好時機。」
她也抬頭看向他,仔細端詳他的眉眼,依稀也像有些欣慰似的。
「先帝曾以大事相托、只恐陛下年幼而為勢所迫為人所欺,今我主政兩載,定南都、興新政,雖仍不免多有疏漏、卻尚保得社稷一時之安,當也不算對他全無交代。」
「我無呂武之才、更無呂武之心,只盼陛下早日親政,中興大業早日告成……往後的路還很長,陛下該要一步一步自己去走了。」
她說得十分從容,滔天的權柄當初可以艱辛拿起、如今到了時候也能泰然自若輕輕放下,先帝當初將一切託付給她、大約也沒指望她能做得如此好吧。
……可在衛熹看來一切卻不是這樣。
——撤簾?還政?
你是當真要將一切歸還於我、還是一心要同別人苟且而將我棄之不顧?
抑或你是心虛、以為作出這樣清清白白無欲無求的姿態便能得到我的寬宥?
他一瞬暴怒、就連黯淡的雙眼也很快泛起猩紅,上前一步用力抓住她的手、他的壓迫就像凶戾的豺狼一樣陰刻。
「那你呢?」
他狠聲逼問她,拼命壓抑著即將掉出眼眶的淚水。
「你……不要我了麼?」
她很了解他,在那張牙舞爪的威嚇下仍能看破他的脆弱,在她眼中他一直都只是個缺乏陪伴與關愛的孩子,過去她能給他想要的東西,如今卻該是他真正的母親陪他繼續向前走了。
「我……」
她的自稱也變回了「我」,那時是當真在以母親的身份同一個孩子說話,可他卻忽而用力狠狠甩開了她、仿佛不願再從她口中聽到哪怕一個字,她腳下一晃跌坐在地,他像沒想到自己會傷害她、一愣之後又忽而轉身快步向扶清殿外奔去,步伐那麼匆忙又凌亂,好像……有些恐懼似的。
宋疏妍無力地看著他離開,眼前忽而一陣天旋地轉。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腹……感到一陣隱隱的疼痛。
第166章
……她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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