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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疏妍也知道他們日子難過,如今施行新政正是為了充盈國庫填補軍需,只是開源之計非朝夕之功,許宗堯他們下到州縣、總也要過上那麼一年半載才能做出政績,錢不是說有就有的,需得耐下性子仔細經營。
各方節度自籌糧餉其實也是一種辦法,一來大大減輕了朝廷財政上的壓力,二來也能及時解決各重鎮糧餉短缺的問題、維護邊境安全,只是……
宋疏妍眯了眯眼,將施鴻的奏疏丟開又從朝華手中另取一份,低頭一看才見是劍南節度使杜澤勛遞來的,所求之事竟與施鴻如出一轍「不謀而合」。
這……
她神情更冷幾分,心頭又隱約划過一抹不安之感,一夜未眠的身體格外疲倦僵硬,可卻還是微微坐直沉聲對左右道:「為孤梳洗更衣。」
「……召五輔入鳳陽殿議事。」
寅時末刻宮中便有內侍通報今日罷朝,府宅離台城近的官員早都紛紛回去補了個回籠覺,陰平王卻剛一踏進家門便被傳進宮中議事,匆忙惱怒之餘卻見方獻亭已好整以暇等在鳳陽殿前,像早料到那宋氏女會傳召。
王穆親自候在鳳陽殿前,見五輔都到了便躬身引他們進門,幼主並不在,今日只有太后獨坐御案之後,上了妝的臉猶可看出幾分蒼白,那時方獻亭隱約向她投去一瞥,而她恍若未覺並未回望。
「臣等叩見太后——」
五位重臣紛紛對她下跪,她淡淡應了一聲請他們平身,下一刻便忽而看向范玉成,開門見山問:「范卿,今日是什麼日子了?」
站在下首的范玉成沒想到自己上來便被點了名,意外之餘又感到些許忐忑——自然他是不怕這宋氏女的,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他畢竟是落到她宋氏的地盤了,在宋澹面前還應多幾分小心。
「回太后,」他拱了拱手,「今日是……四月初三。」
「是麼,」宋疏妍面無表情,在眾人莫名所以的目光中悠悠反問,「那施鴻的奏表五日前便至中書,何以今日方才遞到孤眼前?」
……竟是問罪。
范玉成暗暗一挑眉,心說這垂簾的位子坐久了便是一介婦人也能恃勢凌人,心下不滿之餘又向一旁的方獻亭看了眼,垂首答:「老臣不敢延誤節度大事,確是奏表一到便想上呈太后御覽,只是、只是君侯說……」
話到此處停住不說、推責之意已是十分鮮明,宋疏妍眉頭一皺,終於將目光落到方獻亭身上,過去即便百般克制也總難免會顯出幾分柔情的目光今日卻是分外冰冷,只道:「哦?」
眾人的目光於是也紛紛跟著移到潁川侯身上,方獻亭一默,看向宋疏妍的眼神欲言又止,答:「此事臣確曾經手——數日前太后正為制科操勞,臣……」
「放肆!」
一聲冷叱平地而起、駭得殿中宮人都是一個激靈,放眼如今天下膽敢打斷君侯說話的恐怕也只有太后一人,且……還是這般疾言厲色不留情面。
「孤受先帝之託臨朝主政,何時理事哪輪到爾等臣子置喙?一方節度奏表方侯說壓就壓,他日一言不合是不是還要廢了孤與陛下!」
「跪下!」
詞嚴義正一通質問、末了扣的罪名幾同謀逆無異,便是當初陰平王逼宮犯上都不曾被這般詰責訓斥,遑論還要當眾罰跪——潁川侯是誰?方氏主君國之肱骨,便是先帝也要禮讓三分!「入朝不趨」的恩赦不知下了多少年,如今卻被太后……
左右宮人噤若寒蟬,陳蒙則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范玉成驚異地與衛弼對視了一眼,所有人中只有宋澹眉頭皺得最緊——他心知肚明,雖則君侯暫壓奏表確有不妥之處,可也實在不至惹得太后震怒至此,她這分明是……
正要開口相勸,那廂方獻亭卻已一掀衣擺跪了下去,新制的官服衣袖完好、再不是昨日那被她用刀割斷的狼狽之態——眾人譁然,宋疏妍的臉色卻登時變得更加蒼白,或許此刻他的順從才是她最不樂見的,她要的從來不是什麼君臣之禮畢恭畢敬,而只是……
「嶺南節度使施鴻及劍南節度使杜澤勛上書請命自籌糧餉……」
她狀似泰然地繼續與五輔議政,以略微匆忙的轉折掩飾當時瀕臨失控的內心。
「……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這消息范玉成前幾日便知曉了,只是當時忙於關心制科結果而並未來得及與衛弼通氣——平心而論他覺得此策未為不可,國庫空虛難以為繼、如今還支撐著幽州的戰事,若繼續這般下去朝廷沒了法子說不定便要借「肅清吏治」之名抄幾個大臣的家查沒資財,那牽出的麻煩可就多了……
「萬萬不可。」
無聲思忖間方獻亭卻忽而開了口,長身而跪的模樣肅穆堅忍,即便被當眾叱咄苛責也並無一絲忿懣怨恨之色,只是語氣格外沉、神情亦較往日更加鄭重。
「我朝藩鎮職在戍守、當恭聽聖命拱衛京畿,然邊境之地大多遠僻、朝廷本難處處顧及,若在軍權之外再釋財權,又如何保證諸方節度效忠天子令行禁止?」
「我朝……絕不可再出第二個鍾曷。」
言辭簡短卻振聾發聵,尤其「鍾曷」二字更令人心驚——如今天下混戰的禍根埋在哪裡?還不是當初隴右鍾氏倚仗睿宗寵信割據一方?西北三鎮只知鍾姓不聞皇命,日積月累終成大患,眼下若因圖一時之便而放任幾方節度使坐大,恐自此以後……亡國之日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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