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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未能奪回中原!也根本未能守住民心!如今坊間處處都是對他的唾棄謾罵,他分明是敗了——他敗了!」
說到「敗」字他似變得更加亢奮,一張扭曲的臉越發漲紅、雙眼更似冒著駭人的紅光,那一刻大約深信自己才是最後的贏家,可以居高臨下嘲弄於人。
「是的——他敗了!」
「他敗給了父皇、也敗給了朕!」
「潁川方氏自以為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可說到底卻不過是我們的一條狗!他要噬主便會被拔掉獠牙砍去利爪,五馬分屍千刀萬剮!——那些權勢都是朕賞他的!但凡收回他便什麼都不是!」
說至此他又狂笑起來,暢快的自得漲滿胸臆,羸弱的君主畢生從未有過什麼值得誇口的功業,唯獨在手刃對自己最忠誠的臣子時才有這樣的強權與囂張。
「哈哈……哈哈哈哈……」
宋疏妍笑得彎下了腰,胸口一顆心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有力,她清楚地感覺到那個被她親手埋在最隱秘處的鋒利桀驁凌人鬥狠的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掙扎而出。
「你以為自己贏了麼?」
抬頭看向眼前這個被自己親手養育長大的孩子,過去所有溫情終於消失得乾乾淨淨,最終眼底剩下的只有無盡的失望憎恨,以及……深深的鄙夷。
「大周早就氣數已盡,是他在前苦苦支撐才將你保到現在……你親手摺斷了最後一柄願意守衛你的利劍,還以為能讓這個枯朽的國家繼續苟延殘喘?」
她的冷笑是那麼尖銳,便似一枚無情的鋼釘狠狠打入他的血肉。
「你說他敗了?」
她的反問咄咄逼人,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大。
「是,他的確敗了!——他敗給了先帝的卑劣,敗給了你的無恥!」
「他一生都在為守護你們而活!從未將你們看作自己的敵人!」
「可你們呢?」
「仰仗他的庇佑又忌憚他的強大!盼他披堅執銳一舉克定卻又在他身後蠅營狗苟兩面三刀!」
「你以為你和你那些蠢鈍的臣子想出的所謂計謀他都看不穿?」
「出金陵前他便知你要殺他!你們寧肯跟突厥聯手也要殺死大周的忠臣!因為你無法承認還都早已無望,你要用他的死轉嫁天下對向胡人搖尾求和的悲憤怨怒!」
……是的。
她都明白。
剝掉那層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的外殼,她發現自己其實早已察覺了那人的真意——在揚州江岸他第一次於千萬人前為她拂去鬢間的落雪,是他知曉那是訣別方才要了卻她欲在世人面前光明正大一遭的夙願——他最後對她說,「鶯鶯,我走了」,難道她不知那便是他在同她告別?
她知道,她都知道……為政以來夙夜憂嘆,她早將這天下的一切看得明明白白——從「主戰」到「求和」,大勢之變必以生人為祭,他是大周主戰一派的領袖,如今朝廷要對外族低頭、勢必便要借污他之名擊潰百姓對主戰之人的信仰,往後議和天子才有騰挪之地。
他捨身求死,並非因懼朝廷圍剿……只是也知國力衰弱主和之勢已不可逆,與其授君王口實讓他下旨誅殺方氏、未如他一人赴死保全一切,國中已不可再起兵事,否則即便求和事成天下之亂也無法可止。
如此情勢下甚至連大周之君是庸是賢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止戰,只要能求得哪怕幾年的太平新政之效便能讓社稷轉危為安,而若繼續內鬥下去不單大周會亡、甚至天下漢民也會在自相殘殺四分五裂後……淪為胡虜刀下魚肉。
「一派胡言——」
衛熹聞言卻更加憤怒,被揭破求和意圖的羞惱和身為男子瘋狂的嫉妒同時撕扯啃噬著他的心,讓他在那一刻幾乎完全失控了。
「他為我們而活?」
「若他沒有不臣之心又怎敢染指於你!——宋疏妍!難道你敢否認嗎!」
「你敢說自己與他從無奸丨情!」
那是多麼殘忍的一句質問、無論對她還是對他自己——滿園瓊英幾乎謝盡,衛熹的眼前卻又閃過了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他在城牆上的角落遠遠向下看,看到她那麼依戀地伏在別的男子懷中、甚至閉上眼睛索要對方給她的吻……
他幾乎是魔怔了,目光就落在她的唇上半寸也移不開——那一夜她明明不是這樣的,不像現在這樣瘦,也不像現在這樣病態的蒼白,他要她永遠做一個嬌艷恬靜的女子,要她像對那人一樣對他全心全意,要她……
痴狂的凝視越發火熱,宋疏妍也終於察覺到了其中的異樣,她尚不敢置信、下一刻便被高大的青年用力攥住了肩膀——他完全瘋了,十指鐵鉗一般深深嵌進她的皮肉,她拼命掙扎卻無法逃脫、他則在她的抗拒中感到更強烈的刺激,隨後終於猛地低頭吻住她——
她下意識極快地扭開頭、他的嘴唇落上了她的臉頰,即便如此她依然如墜冰窟不寒而慄、渾身都像在被蟻蟲啃咬一樣噁心——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讓她終於猛地推開他,下一刻更毫不猶豫一掌狠狠打在他臉上,「啪」的一聲脆響在梅林間迴蕩,那一刻整片天地都像變得寂靜無聲了。
「衛熹……」
她的手在劇烈地顫抖,也不知究竟是出於驚懼還是極度的噁心。
「你……」
她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令他怔愣,而那掩飾不住的厭惡又令他傷心欲絕羞憤難當,百感交集之下最終控制他的還是滔天的怒火——他上前一步再次抓住她的手,一雙眼更像惡狼一樣緊緊盯著她,下一刻則更大聲地問:「那為什麼他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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