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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鶯啼到無聲處,春草池塘獨聽蛙」,一條大江將人間隔成兩個, 北面已是劍拔弩張將見屍山血海,南面卻還小橋流水猶聞陣陣笙歌, 宋疏妍身在錢塘更如墜進了溫柔鄉, 一步一景皆是脈脈,好像每一處都有那人的影子。
他是走得乾淨,只留她一個困在相思里,除去那些纏綿的念想外更多的卻還是對他的記掛——他定早已歸朝, 只不知大軍何日開拔?西去之後何日與敵交兵?他自是出身將門武藝精絕, 可戰場之上刀槍無眼瞬息萬變、也難保會生什麼意外, 他是否會受傷?要不要緊?何日見好?
樁樁件件事無巨細,想到最後卻是有些魔怔了, 幸而他確為她留了一個人, 據說是方氏私臣名叫丁岳、可以代她與北邊傳信;這是可以救命的,她便常孜孜不倦地寫,下筆之後洋洋灑灑篇幅很長, 要寄出前又總會刪刪改改重新謄抄到只剩一頁,大概也是念及貴女矜持、不願顯得太輕浮了罷。
丁岳待她很恭敬、有時甚至是過分恭敬了, 頭回見時一直在她面前欠身垂首, 令她頗有些不安;只是涉及傳信之事卻還有些為難,他有些歉疚地解釋:「主君征戰行蹤不定,烽火之中傳信愈艱,恐要讓小姐等上不少日子。」
她自明白事理, 深知自錢塘到長安即便是馬不停蹄走一個來回也要花上月余,何況隴右比長安更遠, 打起仗來一切又都不便;她便回說無妨,信送出後一直默默地等,雖說一直瞧著平平靜靜的,但真正關切的人都知道她的心已經亂了。
「你啊……」
宋二公子最疼自己的妹妹,見了她這般模樣也是十分無奈。
「三哥此去總要一年半載,你若日日如此傷神又怎麼熬得住?——且想些好事吧,他自能逢凶化吉平安無事。」
這些勸慰都在理上,落在事主耳中卻是聊勝於無,見妹妹聽後照舊心不在焉落落寡歡,宋明真也是嘆了一口氣,又問:「那金陵的信你可讀過了?父親已在催你回去,想是也接到方氏的消息了……」
的確收到了。
方獻亭臨行前曾說會親筆致書宋氏說他二人之事,如今父親匆匆催她歸家想來也是為了親自查問;她本心自是不想回的,可表兄婚事已畢、一時也確難再尋到推脫的理由,於是磨蹭幾日後終於還是同二哥一道踏上了歸程,不出兩日便又回到了金陵城。
那時她與方獻亭之事已在家中傳開。
家中一向對她馬馬虎虎應付了事的僕役忽而一下全轉了性,打她在家門前一下馬車起便開始賣乖討好,人人都是殷勤備至;入府去拜見父親,他看她的神情也是格外親切和煦,仔細想想自她出生起父親便沒有對她露出過那樣的笑臉,仿佛她終於成了讓他滿意的孩子,可以得到他恩賞般的疼愛了。
「私定終身雖則不妥,但方侯既如此說了你便安心在家待嫁吧,」他一一安排著,即便心下歡喜也還不忘了要小小敲打女兒一番,「切記婚事落定前都不要向外聲張,以免壞了我族與方氏的聲譽。」
她都省得,還和過去一般父親說什麼就是什麼,心中卻無半分與親人分享的喜悅,原來她心底的確沒有將他看作是自己的至親,而待自己出嫁後便連這些表面功夫都不必做了。
萬氏與宋三小姐自然也早得知了方侯求娶之事。
天塌地裂也不足以描繪那等心碎神傷的苦痛,不單宋疏淺打啊砸啊發起了瘋、就連她那見多了世面的母親也禁不住要臉紅筋暴氣急敗壞。
——那喬氏生的小蹄子到底有什麼好!
自幼養在錢塘那等破落商戶,通身的小家子氣!低眉順眼陽奉陰違的可憎模樣看了便教人想上去撕了她的臉!不就是心思彎巧會勾搭男人?可恨竟連姜氏也被她騙了!竟能允許這樣低微下賤詭計多端的女子進潁川方氏的門!
「母親,母親——」
她嫡親的乖女早哭得崩了潰,抱著母親的腰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我到底是哪裡不好、哪裡不如那個賤人——為什麼貽之哥哥寧肯要她也不要我——」
「母親——這到底是為什麼——」
萬氏又怎麼曉得?在她眼中自家女兒便是瑰姿艷逸窈窕無雙,一根頭髮絲兒也比那死了娘的賤種強上百倍,奈何對方就是走了大運一步登天,天大地大也沒處容她和她的寶貝甜蜜餞兒說理!
「淺兒,淺兒……」
她自己也想哭的,當時卻不得不死命忍著做出一副豁達堅強的模樣,更豪邁地說著:「那潁川方氏有眼無珠,放著上好的珠玉不要、偏要去選污糟的瓦石!是他們沒有福氣!是他們配不起你!」
「你且放心,他們的日子過不好!那小賤人往後還有的是銼磨要受!母親定會為你擇選更好的夫婿!讓你過得比她好上千倍萬倍!」
一番勸解唾罵實在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可又實在難以取信於人——這世上哪裡還有比貽之哥哥更好的夫婿呢?家世、樣貌、才幹……他已處處拔了尖兒,分明就是這世上最好的郎婿!
宋三小姐哭嚎得更慘,不願再聽母親說這些虛假之詞、只盼她能代她一把將宋疏妍掐死了事;萬氏卻心知自己已不能再動那小蹄子,畢竟是未來的潁川侯夫人,待得了誥命封賞更是尊貴無比,若果真磕著碰著方氏之人又怎會善罷甘休!
她真是憋屈不已,宋三小姐卻怒氣上頭不解母親的籌謀苦心,當時只怒罵道:「好,好——母親懦弱膽怯怕了那一朝得勢的賤人,我可不怕!我必要讓她知道她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想安安穩穩嫁入方氏?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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