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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機府乃近來新立之司,官署自然尚未及設置妥當,又因其直接受命於當今太后與天子、是以索性安於皇城之內,泰元門北的二殿四宮皆在其轄下,論尊榮乃是當朝三省六部中的頭一份。
姜潮是強幹之人、無論辦什麼差事都盡心盡力,入主新司不足一月便令二殿四宮舊貌換新顏,六處一一更名分主其事,其中「因法殿」專理訊問,傳言以石為牢而行軍中刑、最是幽閉深邃陰森可怖。
宋明卓正被押送於此,入內後但見殿中分八向、其中五向皆垂幕簾不可視物,剩下三個位次都坐了人,姜潮、婁風皆在其列,另一人卻是昨日剛歸金陵的許宗堯。
宋明卓一見他便笑,上下打量一番對方緋袍下的傷腿,揚眉拱手道:「聽聞許大人近來回鄉不幸遇匪墜落山崖、腿上落了傷,如今看來傷並不重、還能入千機府同兩位新司會審,真是可喜可賀。」
此一句陰陽怪氣夾槍帶棍、本意便在激人,偏偏許宗堯神色平靜不驚不怒,當時只淡淡一笑,道:「有勞小宋大人記掛,只是宋氏世家大族講究禮儀、應當也教過你為官的道理,見位尊者當自稱一聲下官,卻是不可這般輕忽散漫。」
制科三等非同小可,狀元郎這一張利嘴不與人爭勝便罷、但凡動起真格可真要將人氣出內傷,宋明卓本就介懷自己為官多年仍屈居六品,如今受了這等譏誚又豈能穩住心神?當即沉了臉色目露冷光,先局已亂了一半。
一旁的姜潮見狀幾不可察地一勾嘴角,繼而肅聲道:「許大人蓬州遇刺一案或與朝內官員相干,本府今日查問,也請小宋大人一一據實以告。」
宋明卓聞言冷笑並不接話,姜潮似也並不在意,翻開面前案上卷宗、繼續道:「光祐元年六月初四,許大人至淮南道督辦土地清查事宜,於壽州霍山縣、楚州建中縣、應州應城孝昌二縣及蘄州蘭溪縣查出宋氏違制侵吞土地一萬八千餘畝,依令當繳贖款四萬九千六百餘貫;七月十二,許大人命檢田吏至宋氏催繳贖款,三次不應,後更將衙屬官吏打至重傷;八月廿一,又於湖州烏程縣、睦州分水縣、越州剡縣蕭山縣查出違制侵吞土地六千餘畝,贖款增至六萬八千餘貫;九月廿七,許大人蓬州祖宅遭人蓄意燒毀,次月初三又於返鄉途中遇刺、馬車墜落山崖,行兇者之一現已被緝拿,供稱是受小宋大人指使、意在脅迫許大人擱置對宋氏土地侵占的追查。」
「不知對於以上條陳,小宋大人可還有話要辯?」
沉穩的聲音於因法殿內飄蕩,淡淡的迴響也顯得森冷威嚴,宋明卓不驚反笑,負手反問:「『辯』?」
「姜大人將此字祭出、顯見是已認定此事乃我所為,既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審問於我,莫如索性定罪昭告天下罷?」
說到這裡目光又在殿內掃視過一周,仿佛篤定某一面垂墜的幕簾後就坐著自己預想之中的那個人,困獸的目光總是兇惡,此刻的宋明卓神情間已有戾氣浮顯。
「抑或也並非是你認定,只是食君之祿為君分憂罷了……」
他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同人對話,下一刻低沉的聲音忽而拔高,如同呼告般朗聲道:「妹妹,你我血脈相連手足一場,今日既然來了,為何卻不肯與哥哥相見啊?」
話音剛落殿內氣氛便是一變,姜潮婁風面色皆沉、許宗堯亦是眉頭微微皺起,短暫的沉默過後眾人只聽幕簾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下一刻終有女官自門外而入為她懸起厚重的遮蔽,普天之下最為尊貴的那個女子終於露出了真容、身後站著她的次兄宋明真,美麗的眼睛微微低垂、神情無喜亦無悲。
「哈哈哈……」
宋明卓放聲而笑、狂縱的樣子像是昨夜宿醉尚未醒透,看向宋疏妍的目光那麼冷又那麼狠,恍惚正與多年前將她從潁川捉回金陵時一般無二。
「你果然來了……」
他試圖向她走近兩步,怨怒的目光帶著驚人的恨意,可惜剛一動作便立刻被守衛在側的銀甲衛押回原地,他們彼此的位置終究是與當年截然不同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怎麼,你便這般著急要看我去死麼?」
第143章
放肆的叫囂頗為惱人, 宋疏妍的目光卻依舊顯得寧靜,或許過去之事她的確已經放下了,此刻看著自己行於歧路的兄長心中只有上位者的唏噓和憐憫。
「同根……」
她重複著他的話, 語氣多少有些感慨無奈。
「今日孤召你至千機府而未著刑部大理寺緝拿,便是念著所謂同根的手足之情——七日之內將所欠贖款補上, 孤可做主赦你戕害同僚之罪, 只罷官位,不傷性命。」
這已是寬厚極了的恩賞,在宋明卓聽來卻似一個荒唐的笑話,他仰頭看著自己安坐上首的妹妹、又看看站在她身邊狐假虎威的二弟宋明真, 神情越發輕蔑不屑。
「罷官?」
他的聲音很冷。
「四妹妹將為兄壓在六品著作郎的位子上已有八年之久, 如今終於捨得將它奪去, 於我卻是一大喜……」
「放肆——」
話至一半卻被宋明真厲聲打斷,他見他一身金甲居高臨下螻蟻得志, 卻不明對方那時心中亦存了一番要保他的心思——因法殿內並非只有他們自家人, 數位朝廷重臣都在看著,若他果真對當朝太后衝撞冒犯……便是不得不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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