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頁
正徘徊、花木掩映間卻隱約顯出一個人影,宮人悄悄抬頭去看,果然見是董太妃在道旁小心地向輦輿張望——她也是學乖了,去歲剛從白鷺台被接回宮中時總瘋瘋癲癲迫不及待要見陛下,如今被拒絕得多了、便也明白自己討嫌不該太礙人的眼,於是每回都只在遠處張望,不敢再近前來驚擾聖駕。
衛熹遠遠看著她,依稀覺得這個陌生的女人比上回見時還要再瘦些,鬢間的白髮也是刺目、遠不如他的母后年輕貌美,更別提與她比什麼端莊雍容……
他撇撇嘴別開目光假作冷漠,實則心底卻還是莫名刺了一刺,輦輿從她身側經過時他更朝她隱約投去一瞥,看到她眼中朦朧的淚水和嘴角討好的笑容,不知怎麼憋悶得更厲害了。
「走快些——」
「再這般磨蹭朕便砍了你們的腦袋——」
他對宮人發起了火,神情間的戾氣是越發重了。
相較於內宮中的小齟小齬,前朝的政務變動才算得上是大風大浪。
前方戰事激烈,後方籌措糧草也是難上加難,戶部之中人人焦頭爛額、將全國上下的帳都翻爛了,每一筆能用的款項都拿去購置了軍糧、便是不能用的也緊急做了徵調,原本派到地方的檢田吏不得已又成了征糧官,在江南百姓的哭訴嘆息聲中將他們手中好不容易積攢下的一點餘糧征走,唯一能給予的撫慰便是日後收復中原賞賜的土地,人人眼中看到的都是幻景,也不知究竟是否果能兌現成真。
許宗堯因土地清查有功而被擢升為正五品上中書舍人,自此便算正式留任金陵做了天子近臣——他倒是一心想去往州縣與百姓同苦同悲,可時至今日腿傷未愈、又成了江南士族眼中的頭等仇寇,若不在太后蔭蔽下過活恐怕過不了幾日便會被人害死,不得已也只好遵從詔命留在了台城之中。
中書舍人掌傳宣詔命、當常於御前行走,如今下了朝會便多在鳳陽殿上值,日日都在太后身側輔佐理政——他見她廢寢忘食然糠照薪,幾乎是不分晝夜地伏案挑燈,四面八方傳來的消息無論好壞都要一一過她的眼,很難相信一個偌大的皇朝竟皆要靠如此一個柔弱單薄的女子維繫支撐。
「太后……」
他有時也難免會因擔憂而多說幾句廢話。
「今日便請早些歇息吧……已是亥時了。」
她不會聽的、只會讓他早些離宮下值,前方的軍報有時要到子時才會送入宮禁,她是一夜也不能等、必得親自看過方才能安下心去——他見過的,有一回奏報中說戰事遇阻、君侯被流矢射傷了左臂,她的臉色瞬間慘白、此後幾日都食難下咽,直到數日後新的奏報送來說梁州已取且君侯之傷已無大礙,這才漸漸恢復了常態。
她……定也被這場曠日持久的大戰折磨到身心俱疲了吧。
許宗堯有些心疼、倒不是出於什麼男女間的非分之想,只是他已將她視作自己的女君,便不忍見她被日益沉重的朝事壓垮。
「今夜軍報不會來了。」
他斗膽上前按住她的筆,皺眉的模樣也顯得執拗。
「臣白日裡問過方尚書,說是最早也要明日午後才到。」
她一愣,不知是為他的話還是為他大膽的舉動,片刻後又搖頭一笑,叱:「你是當真沒規矩。」
許宗堯也不怕、只躬身對她作了個禮,她便索性將筆擱下了,起身走到殿外看著金陵城中的萬家燈火,遙不可及的中原就在那之外,山水迢迢程程相隔,好像真的已經離這座新的皇城很遠很遠了。
「他們還能撐多久……」
他聽到她喃喃的低語,卻不知她口中的「他們」指的是那些燈火之下力竭的百姓、還是重山之外征戰的將士。
「一直撐,撐不下去也要撐。」
卻答得斬釘截鐵,少年人的崢嶸意氣總不會那般輕易消散。
「君侯北伐是以攻為守,劍指長安正是在搏一線生機——此乃我朝生死之戰,便是拼出性命不要也必殺出一條血路,江南百姓畏戰是圖一時安穩,太后身為主政之人卻絕不可心生動搖。」
他確是第一流的諫臣、卻實在不是做近臣的好材料,如此這般直來直往不懂轉圜、但凡遇上一個心胸狹隘的君主便要身首異處,也幸虧用他的人是宋疏妍,不會在這些言語上的細枝末節同他計較。
「人心難測,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她嘆息一聲,看向許宗堯的目光依然透著欣賞。
「國中之人並非個個如你一般明白,北伐一戰看似主動求勝、實則仍是被動求安,眼下江南民怨已起、中原便再容不得一敗,孤只恐……」
她點到為止、大約也不想將那些不祥之言說出口,許宗堯卻知她是怕前方戰事不順會激化時下南方的矛盾——百姓暴丨動是頭等大患,若不能平復頃刻間便會釀成亡國之禍,即便勉強按下了朝中也會很快出現向胡人求和劃江而治的聲音,如此一來大周就徹底完了,不出幾年胡人便會將江北河山盡數吃下,偏安一隅的破敗朝廷又豈能免於敗亡崩潰的命運?
他們是在背水一戰……
……只能贏,不能輸。
第159章
他的心難免跟著一同沉重起來, 卻無論如何都尋不到一條更好的出路——眼下朝中有人稱君侯北伐是貪功冒進,卻不想若不趁東突厥暫被謝氏按下的當口興兵日後又有何機會再將胡虜驅出中原;可大周的國力又的確還沒恢復到可以支撐如此一場消耗巨大的戰爭的地步,物力人心雙雙被拉扯到極致, 假使君侯此去無法再次創造奇蹟,或許……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