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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穆連忙又勸, 大手一下下輕拍著幼主單薄的後背。
「太后昨日在陛下身邊守到深夜, 如今是回積善宮歇息了……」
衛熹聽得此言神情一頓、又反覆同身邊人確認過多次才終於安下心來, 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額角又隱隱生了一層汗。
「那便好, 那便好……」
他反覆喃喃自語, 氣息依舊有些粗重,被王穆攙扶著重又躺回原處,一雙眼睛還執拗望向殿閣之外, 又問:「那母后何時才會再來看朕?……今日還會來麼?」
「來,來……」
王穆從宮娥手中接過藥碗, 一邊輕輕用湯匙舀涼一邊繼續低聲撫慰。
「用藥時辰過後老奴便去請, 太后若見陛下康復必也會十分欣慰的。」
一門之隔冷暖殊異,親自手捧藥碗前來探望的董太妃卻是無緣得見天顏了,小內侍躬身立在她面前,平聲道:「太妃還是請回吧, 陛下大病初癒動怒傷身,若真有個什麼閃失咱們也不好向太后交代……」
這一句可真將厚此薄彼擺在了明面上——她太妃董嫻算個什麼東西?當初不過就是個伺候人的奴婢, 不清不白僥倖與先帝春風一度、這才一朝飛上枝頭成了當今陛下的生母,可即便如此也還是被打發到白鷺台過了十幾年幽居慘澹的日子,若非眼下被陰平王那幾位輔臣挑中拉來給太后添堵,又哪來的體面被人尊稱一聲「太妃」?
宋太后才是如今這座帝宮真正的主宰——天子對她百依百順,南渡之後又有母族宋氏撐腰,更要緊的是貴為五輔之首的方氏主君潁川侯前段日子也曾派兵回救洛陽、生生在那一片亂局中保了宋太后的命,想來當也屬金陵一派,歸朝後還有的是帳要同陰平王他們算呢。
宮中人情向來冷漠,捧高踩低最是尋常,董嫻在那形同冷宮的白鷺□□自捱受了十數年、自不會瞧不出眼前這小內侍對自己的輕慢;她卻並不如何惱恨,實則本也無心湊上前來討這沒趣,只是那一門之隔的國之新主確為她十月懷胎所生,如今這般無情相向也著實難免令人傷情。
她黯然嘆了一口氣,點頭道:「好,本宮走就是了……」
小內侍欠身接了一句「恭送太妃」,對方猶疑片刻卻又轉了回來,神情頗為尷尬地將藥碗往他手裡塞,還說:「還有勞你代本宮同中貴人說一句,這藥是好的,陛下一定用得上……」
如此痴纏實在有些難看、小內侍的神情也跟著顯出幾分不耐煩,直到見太妃親自從發間取下一根金釵並仔細塞進自己手裡才終於露出一絲笑,點頭道:「太妃放心,奴婢一定把話帶到……」
那碗半涼的湯藥最終是何去向世上自無人會關心,唯獨董太妃吃了自己親兒子閉門羹一事不久便傳遍整個宮闈,更令帝宮內外洛陽一派的官員火從心起撧耳撓腮。
「廢物——真是廢物——」
陰平王衛弼狠狠一掌拍在桌上,分明已是焦頭爛額火冒三丈。
「本王擔著天大的干係將人從白鷺台接回宮,她卻連自己親兒子的面都見不到!又談何將那宋家的妖女扯下鳳座!」
——可不是天大的干係?
世人皆知幼主厭憎生母、先帝在時甚至連見都不願見對方一面,如今洛陽一派行此險棋冒的便是與天子撕破臉的風險,不見奏效又豈能不惱不怒?
「那宋氏女畢竟養了他七年,其中情分確非區區幾日便能顛覆,」同坐席間的范玉成眉頭緊鎖,邊說邊也沉沉嘆著氣,「此事急不得,還需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
衛弼一聽卻更惱怒,反問的語氣愈發焦躁。
「你我如今何來的餘裕從長計議?」
「方獻亭就要歸朝了!宋明真甚至已率兩萬神略軍把持了宮禁!」
「若你我再不儘快推董氏上位分得朝堂一席之地,他日便要遭人清算大禍臨頭!」
……的確。
先帝委任五大輔臣,其中陳蒙出身庶族不足為慮,宋氏上下不掌兵權、若非得金陵地利之便在朝根本全無說話餘地,唯一可怕的只有方獻亭——上梟谷一敗後他奇蹟般生還,時隔半年又領兵將突厥人逼至雍州以西、終保半壁中原數年安穩;天下百姓視之若神,坊間更流傳志怪傳奇無數,遑論太清三年那一場大敗後婁氏負罪衰落、關內半數兵權也落於方氏之手,潁川侯聲望權勢之盛乃大周建朝三百載之未有,別說對付他們這些臣子,便是將衛氏皇族拉下馬轉頭自立為帝也泰半能夠成事。
若他果真鐵了心要幫宋氏,那……
「那宋氏女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屢屢藉故罷朝——」
范玉成一雙老眼微微眯起,其實也同衛弼一般憤懣急迫。
「她就是要拖到方獻亭回來——讓你我再無機會借勢逼她繳權——」
衛弼怒氣上頭一腳將一側胡凳踹翻在地,心中盤算的卻是自己往後的日子——他們洛陽一派的根基全在中原,若一朝妥協南渡金陵那還不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江南勢力早有劃分,他們這些外來客如何能分得一杯羹?田產佃戶如何瓜分?商戶稅賦如何厘定?即便早先幾年能借輔臣身份站住腳跟、時日一長卻也必然衰落為人輕賤,又怎比得上死守中原來得穩妥乾淨?
他們宋氏一族過去在先帝最為窘迫之時遁出長安只知自保、焉能比得上他們洛陽一派捨生忘死方才換來的從龍之功?那宋氏兄弟想借國難大發一筆橫財……根本是痴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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