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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金陵以為是他們捉住了你!可你亦不甘心為他們所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方獻亭!你跟你父親不一樣!你比他聰明,也比他卑鄙!」
他像同時聽到了世上最悲傷的笑話和最絕妙的諷刺,豁然開朗的眼前又再次浮現出故人熟悉的面孔——方賀,那個心甘情願一生為大周賣命的痴人……他費盡心力教出的兒子,卻原來只是一個同他鍾曷一樣的竊國之人!
——不!
他甚至遠遠不如他!
他鍾曷至少敢作敢當無懼世人唾罵!而他方獻亭卻假仁假義占盡虛名、直到最後才為一己私情將計就計叛盡天下!
「什麼潁川方氏——什麼至清至正——」
他在落日最後的餘暉中高聲嘶吼。
「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
空蕩的回音在長安城外一望無際的荒原上盤旋,區區「不過如此」四字卻沉重得讓所有聽到的人都喘不過氣——事到如今軍中上下也對坊間流言有所耳聞,江南皆稱君侯與太后有染,此前北伐是佯敗養寇、如今出征則是擁兵叛國,如今鍾曷也這樣說……難道,他們的君侯果真……
「三哥……」
潁川方氏風骨傳世,卻也因此受制於人,但凡清名被污便成他者口中千古之罪,方雲誨已經感到自己身後軍心動搖,那些隨同他們千里奔襲征戰不休的將士可為守疆護民而死、卻不願為上位之人的野心爭鬥而亡。
方獻亭卻似對這一切無知無覺,也或許他什麼都知道、只是早已經不在意了;對面目露凶光的突厥人已悍然舉起了雙刀,他亦從副將手中接過沉重的長戟,乘馬而去前只回頭對四弟淺說了聲:「孜行,退後些。」
方雲誨啞然,那時聽著三哥平靜的語氣心中也有一瞬划過異樣之感——他是馳騁疆場的武將、自不似朝堂上那些舞文弄墨的文官來得心思活絡,軍中人的天職只在服從、他又是家中行末早習慣對幾個兄長言聽計從,三哥是主君、亦是他最敬重愛戴之人,他從未懷疑他對天家的忠誠,即便早知他與宮中那位太后……
小小的驚疑在心中升騰,漸漸又在不安和恐懼中紮下了根——他知三哥已派姜潮和婁風赴潁川保護太后,千機府名義上是在各地平息暴丨亂、可實際卻皆為太后所調遣,所以即便前方兵力吃緊至此三哥也不曾動過調神略馳援的心思,寧願自己……
他的心越跳越快,第一次認真思索起三哥一切安排背後的用意,而當許多痕跡與鍾曷方才所言一一貼合、一個前所未有的問題又忽然出現在他心底——
倘若三哥真的要反……
身為潁川方氏之後的他是該選擇順從……還是抗拒?
他還未想出答案,一聲沉重的銳響便突然炸開在耳畔,抬頭只見三哥已與那突厥人戰至一處,對方身材孔武、手中雙刀卻舞得虎虎生風,冷刃的殘影在半空中織成一張細密的大網、仿佛兜頭便要將人籠罩其中。
「啊——」
那突厥人口中不斷發出桀桀怪叫,碧色的眼也像野獸在暗影中發出陰厲的寒光,長戟不斷與雙刀相接,剛猛的力道令兵刃頻頻發出金玉破碎之聲,天羅地網岌岌可危,殊死一搏險象環生。
第172章
「咴——」
駿馬長嘶其聲蕭蕭, 是三哥的馬臨事亂了陣腳——它很年輕也很健壯、正像當年的濯纓一樣高大矯捷,只是它陪他的時日終究太短、不能像濯纓一樣懂得他的心意,刀光劍影間難免受了驚嚇, 在雙刀再次伴隨怪叫劈下時步伐卻有一瞬的凝頓。
「三哥——」
就是那一瞬害了他。
冰冷的刀鋒狠狠刺穿甲冑,方雲誨心驚膽戰的疾呼也不能改變什麼, 他三哥的血順著刀柄一滴滴墜落、在長安城下的滿地霜白中就像一朵朵瀲灩的梅花。
三軍皆是變色, 居高觀戰的鐘曷亦是雙目放光振奮不已,方獻亭的神情卻沒一點變化、仿佛被在胸口上幾寸開了個血洞的人並不是自己,不避對方的力道卻反順之向前、令見慣血腥殺人如麻的突厥人都不免一愣,下一刻鋒利的長戟向上一挑、不等對方反應便割斷了他的喉嚨, 濃烈的腥氣隨風遠遠飄散, 那個橫刀立馬的男子在那個時刻正似一尊無忌的殺神。
「當——」
他將刺入自己血肉的雙刀拔出又隨手扔到地上, 抬頭遠望城樓的目光染著平靜的血色,鍾曷看到他遙遙向自己望來, 難以言喻的羞憤與絕望傷人臟腑摧人心肝。
「劍——」
「拿本王的劍來——」
他如失智一般粗聲下令, 眼前天地早已混沌難分界限,落日徹底沉沒了、西都城下便只有一片茫茫的黑,漸漸無數火把在黑夜中亮起, 車如流水馬如龍……明明都是來圍殺他的炬焰、卻偏偏令他想起了最鼎盛繁華的舊時長安。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
高聲的吟誦怪誕不經, 盛世的繁花卻似在一剎那開滿了, 他看到千峰疊翠的終南一山,看到山下燈火璀璨的曲江夜宴,看到西都之外深林落雪的驪山冬狩,看到宮闈之內金碧輝煌的瓊樓玉宇。
看到妹妹, 看到濟兒,看到曾將鍾氏這個隴西小族步步拔擢為大周新貴的睿宗, 看到冥頑不靈永遠在朝堂上與他針鋒相對的方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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