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頁
將去之時卻又止了步,猶豫一番還是從懷中掏出一封薄薄的書信,方獻亭已再次看向他,他便為難道:「是、是四妹妹托我帶來的……不知將軍是否……」
那時帳中燈火明亮,宋明真卻依舊難以判斷方獻亭眼底是否也曾生出過一絲動搖,國難當頭生民離亂、還有數不清的大事需要這個男子一一過問料理,他的心不能亂,哪怕一絲分神都要天下人共同擔待;無言的剎那短暫又漫長,事後想想那或許便是他的「近鄉情怯」,幸而最後他還是伸出了手,接過信卻並未拆開、只在匆匆一瞥後將之輕輕擱到了一旁。
「……去休息吧。」
他淡淡說著,好像忽然變得很疲憊了。
第76章
更深夜闌, 婁氏父子也是一般無眠。
一點殘燈如豆,映照出婁嘯於滿地狼藉間獨坐的身影,軍帳內能砸的東西都已被砸得四分五裂, 婁風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著,想開口勸慰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知道的……父親是自覺受了辱。
自古陣前易帥皆是大忌, 天子卻寧冒此險也要將婁氏換下, 本質無異於當著天下人的面狠狠在父親臉上甩了一個巴掌;潁川方氏其勢難遏,貽之年紀輕輕便居於父親之上,也的確是有些……
他嘆了一口氣,還是猶豫著上前, 勸:「父親……」
婁嘯面無表情, 激憤過後心底只剩一片慘澹, 蓋因他比自己的長子看得更遠,所懷之憂亦比他更深更重——事到如今主帥由誰來做根本已經無關緊要, 唯一要命的只有關內的形勢, 須知他婁氏盤踞於此多年,若果真將半壁舍給突厥則一族必受重創而就此沒落,他作為一族主君又當如何同滿門上下交代?
……這是動了他們的根。
「方貽之……」
他緩緩眯起眼, 神情終究是顯出幾分怨怒了。
婁風在一旁瞧得真切,雖說不難理解父親因何如此憤恨, 但本心裡亦不得不承認退至烏水以南是眼下最好的選擇——突厥參戰不過半載, 幾勝之後又士氣大振,朝廷軍理應避其鋒芒做長久打算,盲目硬扛只會事倍功半損兵折將。
但……
「我族絕不會就此低頭——」
婁嘯狠狠一拍桌案,一聲巨響在深夜中顯得分外刺耳, 也許對潰敗和失勢的恐懼已令他心神大亂,而逞兇鬥狠又偏在此時成了膽怯最好的遮蔽。
「那晚生要在我面前耍威風……他痴心妄想!」
另一邊, 宋明真則是將將在潁川軍中安頓下來。
游騎將軍正是方大公子方雲崇,早半月便聽聞宋二要來投軍、次日一見人就將之領進了右軍騎兵營,且道:「我固知子邱弓馬嫻熟武藝出眾,只是軍中規矩森嚴、晉位還需憑軍功說話,如今便要委屈你先從士卒做起了。」
宋明真早做好如此打算、更沒那麼多嬌氣的毛病,當下只說全憑將軍調遣;方雲崇欣慰點頭,又抬手拍拍他的肩,說:「不過也不必太過緊張——近來首務是護送關內百姓南撤,即便要與突厥交戰前面也還有神略軍頂著,出不了什麼大事。」
神略軍……
那是潁川軍精銳中的精銳,據說此次擊退叛軍的幾次大捷皆由他們摘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動若鬼神驍勇無雙,說來著實令人欽敬。
宋明真亦十分神往,轉而又問及入神略有何精要法門,方雲崇便答:「下回你親自問問貽之吧,神略軍直屬我族主君,進出諸事還都得他拿主意。」
他便點頭應了、心中更默默存下此志,方雲崇又看他一眼,搖頭笑道:「這世上能摧堅殪敵的可非獨神略一支,子邱既入我營,定也能知曉右軍騎兵營的神勇。」
方大公子說的可不是空話。
叛軍與突厥之兵自西北向東南逼來,朝廷軍便自原州北上與之對峙,潁川軍在宥州前方與敵軍廝殺,繼而向內拉成一條長線,東南端止於勝州榆林、交由婁氏所率關內軍負責,一路且打且退,皆為給關內百姓南撤爭取時間。
神略軍果然一路擋在最前,方獻亭更身先士卒一力垂範,數日來與突厥遭遇數次,竟未有哪怕一次敗績;宋明真雖習武多年,但像這般真刀真槍地上戰場也是頭遭,只見那突厥鐵騎個個彪悍雄壯、所騎戰馬都比他們的更為高大矯健,揮刀殺來時個個口中發出怪叫、正是蠻夷之人才有的粗放暴虐之態。
初時亦曾心生恐懼,但見左右同僚皆奮勇搏殺一時卻也壯懷激烈,揮劍與敵寇短兵相接,沉重的力道令他虎口發麻又更加亢奮,胡虜目眥欲裂的兇惡臉孔就在眼前、他看到的卻是懷遠百姓無辜慘死的淒涼之景,入骨的恨意令人在那一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眼看著自己的劍刃深深刺進敵人的胸膛,滾燙的鮮血噴涌而出濺在他的臉上,清晰的熱意告訴他對方已經死了、而他和他身後無數的人們卻依舊活著。
……這似乎便是世上最重要的事了。
征戰無窮無盡,有時甚至要從白日奔襲到黑夜,或許片刻前方才拼死將敵寇擊退、下一刻斥候便回報前方幾里又有大軍接近;揮劍揮到手臂麻木、被突厥長刀砍出的傷口甚至來不及料理,北地粗糲的風沙一陣陣不留情面地刮到臉上,被死死糊住的眼睛有時甚至根本睜不開,多少次他都感到自己將死,最後一刻卻都被左右同僚救下,或許在此之前他們只是素昧平生的兩姓旁人,在那時那境卻是生死與共的患難之交。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