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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卻竟會……
六月等來的消息更糟。
突厥騎兵好戰嗜血,數月間與朝廷軍你來我往廝殺不休,北線幾乎全線潰敗、唯獨南線潁川軍還在苦苦支撐;東突厥的加入則令河東、范陽、平盧幾鎮亦不得不調集兵馬殊死作戰,朝廷於錢餉上的壓力與日俱增,隱然已現出幾分力竭難支之相。
稅賦攤到江南,便是喬氏這等富庶商門也頗感力不從心,宋疏妍的舅舅舅母如今掌著家中生意、自對這些明細最是清楚,時不時還會在老太太和外甥女兒跟前抱怨,暗示自家既難得與潁川方氏那位侯爺攀上了關係、不如就請他幫著說和一番,令錢塘太守免去些許喬家的重稅,也好讓這合族上下都過得舒坦寬裕些。
「國難當頭,你們說的這叫什麼話——」
喬老太太十分惱怒,卻是堅決不允。
「前方將士拼著性命保家衛國、如今連口飯都難吃上,我們尋常百姓多交些銀錢又能如何了?……何況鶯鶯如今畢竟尚未嫁進方氏,你們便惦記著要她托著夫家為自己謀利了?這是不管她的死活!也是——咳咳……——也是不要我喬家的臉面!」
一通申斥讓舅舅舅母都閉了嘴,轉過身去又都難免忿忿,直說這外甥女兒果然不是白擔一個「外」字,便是一朝高嫁了也不肯幫母族的忙,也不知還有何顏面在他們錢塘白吃白住。
宋疏妍自然也知曉長輩這些怨怪,只是卻從不曾在外祖母面前提起,一來深知說了也堵不住人家的嘴、反而平白鬧得自己煩心,二來更因這一年外祖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已漸漸……有氣數將盡之相了。
「皺什麼眉頭……」
外祖母總這樣哄她,即便人懨懨地靠在床榻上也要分出神來與她逗趣。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已比你外祖父多陪了你不少日子,如今已很知足了……」
老人家一說這些宋疏妍一顆心就狠狠揪緊,侍奉湯藥的手微微發抖,總不敢想若分別之日果真到來自己當如何面對。
「你舅舅舅母的話都不必放在心上……他們眼皮子淺,說的話也都沒規矩……往後等你入了潁川方氏的門就更要懂得取捨進退,高門大族的主母不好做,你得時時小心謹慎、凡事與夫君和婆母商量著辦……」
她像在交代後事,明明氣力不足連說話都已有些費力、卻還事無巨細地一一囑咐著,說完又輕輕撫摸她的臉,眼中依稀也有幾絲淚光。
「我們鶯鶯這些年過得不易,所幸還是得了一個好夫家……那位侯爺吉人自有天相,此次征戰必也能平安歸來,你不要太擔心了……」
「我還想親眼瞧瞧他呢……看看是多好的兒郎,將我心肝兒的魂都勾去了……」
她輕輕調侃的神情帶著笑,可話說到最後氣息已變得很粗重,宋疏妍知道她累了、就連忙哄著老人家休息,等人睡沉了還徘徊在床側不肯離去,也許那時她已感到離別將至,於是在對方身邊多待的每一刻都顯得愈發珍貴。
七月時她二哥又來了一次錢塘,一是為看她,二是為告訴她他將赴北從軍。
「從軍……?」
宋疏妍難掩驚訝,聽了這個消息半晌都沒回過神,沉思許久又問:「父親可知曉此事?……也同意麼?」
如今北方已打成一團亂、處處都是兵連禍結,宋氏書香門第文官清流、手上一個兵也沒有,二哥去投軍最多不過能憑薦書當個伍長,戰場之上刀槍無眼,難保……
宋二公子自然也知曉妹妹所思所慮,兩人一同走在石函湖畔寧靜的長橋上,一切與去歲別無二致又截然不同。
「父親自是不許的,可我既已拿定主意,便不會輕易變節,」他淡淡一笑,回答的語氣也有些清寡,「後日便動身,北上去原州。」
後日……
這熟悉的匆忙之感又令宋疏妍想起方獻亭,他已年余未歸,二哥又會如何?心悸之感忽而翻湧,她著急地一把拉住哥哥的衣袖便要開口勸阻,對方卻先一步向她看來,一貫明朗灑脫的眉眼竟也顯得有些頹唐了。
「你也知道,我本一心要求功名,驪山之後武舉不成,徘徊至今也是無路可走……」
他的語氣像在自嘲。
「大丈夫為人立世本當建功立業,蓋非獨為逐利追名,更為庇護左右顧惜之人。」
「你,疏清,還有我的生母……我總盼著能保護你們,可惜本是庶出、驪山之後在家中又更抬不起頭……那天你在彬蔚堂上被主母她們欺負、父親也昏了頭要與你動手,我自想出言為你不平,可卻竟也開不了口……」
他的眉頭緊緊皺起來,似既愧疚又傷情。
「疏妍……我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我不能永遠在這個家裡跪著,我得為自己爭一爭,也為你們爭一爭——忠君報國本是應盡之責,此去便是戰死沙場一無所獲我也絕不會後悔今日所做的選擇。」
他停了步,錢塘夏秋之際柔和的暖風將湖面吹出道道褶皺,他回身緊緊抱住了她,也像方獻亭一樣同她告別。
「你相信哥哥……」
他在她耳邊說,沒有一絲猶疑和軟弱。
「等我回來了……便能保護你們了。」
他是言出必行的人,那天來與她道過別、果然兩日後便啟程向北而去,臨行前說會直接去投奔三哥入潁川軍,這讓她稍稍安心了一點,想著有那人在二哥也總能多上一分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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