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他用力將酒杯往桌案上一放,「咚」的一聲悶響令人聽了有些心慌。
此次驪山射鵰確係鍾氏所設之局,只是他們本意並不在拉宋氏下水、而只盼能引方氏之人入窮巷——眾所周知,當今陛下與晉國公方賀早生嫌隙,不滿對方權勢滔天左右朝政,倘若這回金雕真為方氏子弟所射、陛下必然趁機發難與他家好生算算陳年舊帳,屆時鐘氏一黨群狼撲虎一擁而上,未必不能將他潁川方氏扯落雲端、永世不得翻身。
「舅父還是低估了方貽之,」衛錚似笑非笑地接了口,異色的瞳孔暗光頻閃,「當日他四弟本已有意射鵰、卻在最後關頭被他制止,想來是已看出其中有詐……若非後來那宋子邱現身突然又動作太快,此番你我心血恐終要付諸東流……」
鍾曷聞言眯了眯眼,口中又默念了一遍方獻亭的名字,俄而嘆曰:「那方貽之確乃人中龍鳳,我亦知殿下甚愛其才,只是他若執意不肯為殿下所用,那便終為我等之心腹大患。」
衛錚焉能不明此理?他固然怨憎方貽之的執拗頑固,可同時卻還敬服他的為人,或許父皇對潁川方氏也是這般又愛又恨——並非不知其風骨清正,只是惱恨不能將之牢牢握於掌中。
「他的事姑且不提,眼下如何用好宋氏這顆棋才是重中之重,」衛錚再次命人將酒斟滿,手指在金杯一側慢慢摩搽,「依舅父之見……可還有機會以小搏大?」
以小搏大?
鍾曷微微挑眉,深思片刻後忽而悠悠一笑。
的確……金陵宋氏雖是江南第一望族,可與潁川方氏相較卻實在微不足道——自詡清流的酸腐文臣有何可懼,哪裡比得上那手握兵權的鐵血將門來得駭人?幸而他們也不算全無用處,或許可以四兩撥千斤再將方氏拉下馬……
——那方獻亭不是跟宋子邱走得很近麼?聽聞這回在驪山還救了一個宋氏的女兒,那便不如將宋氏和方氏捆死在一處,讓天子深信這名聲在外的江南清流也早已成了方氏的馬前卒,結黨之罪再並上逼宮謀逆,還怕天子對他潁川方氏不動殺心麼?
只是……
「若方氏為求自保、當機立斷與宋氏劃清界限呢?」鍾曷眉頭緊鎖,眼中疑慮頗深,「宋澹宋泊畢竟不曾在朝政上公然支持過方黨,以區區兒女私交論未免也難取信於人。」
「這便是賭。」
衛錚挑眉一笑,再次仰頭飲盡杯中酒。
「賭他方氏之人不忍眼看自己眼中的忠良凋敝,也賭我父皇對方氏的那顆忌憚之心,」他的聲音忽而低沉下去,語氣既有幾分狠絕又有幾分嘆息,「皇兄如今已立身懸崖之畔,這一關若過不去便唯有等著被廢,我賭他必殊死一搏、拉攏江南一系以眾臣之諫迫父皇寬赦,可……」
「可他擁有越多的人心,便越是會為君主所忌,」鍾曷至此終於垂目而笑,再看向自己的好侄兒時眼中便露出濃濃的欣慰之色,「殿下高瞻遠矚思慮周詳,他日若登大位必將成為名垂千古的一代聖君。」
衛錚聞言失笑、口中只說舅父過譽,心下卻同樣渴望登上那至高之位睥睨天下——非獨貪愛權勢富貴,也因心懷萬里河山,他胸臆間同樣有締造盛世的願景,皇兄身體孱弱、如今膝下又只有一個卑賤奴婢所生的庶子,即便稱皇又能如何?方氏難道還能保他長命百歲?
自古立賢立長都是難題,事關王朝霸業,他終難免要奮力搏上一搏,只是……
衛錚再次緩緩執起金杯,靜靜看著胡姬斟酒時眼風又不動聲色地從舅父鍾曷身上掃過,某一刻也有一絲游移悄悄閃過,或與方氏之人多年來的所思所憂不謀而合。
所謂外戚之患……
也罷……且等他坐上那個位置再騰出手來慢慢思量吧。
第32章
又兩日後, 宋澹終於離宮返家。
自驪山歸長安算起,這位朝廷正四品尚書左丞已在宮禁中被鎖了整整五日,歸家入門時一身緋服微微散發臭氣、總是束得端端正正的發冠也早歪斜得不成樣子, 江南第一望族出身的文士清流大概此生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窘迫之態,人一坐進雅言堂便用微微顫抖的手捧杯牛飲, 實是失了不少風流雅韻。
「大哥……」
萬氏一邊哭一邊指揮家中婢女給主君取熱帕子來, 宋泊則在一干惱人的聲音里半蹲在兄長身邊急切地問及宮中境況。
「陛下可曾說了什麼?如今……如今形勢如何?」
宋澹沉默不語、連眼睛都不曾眨上一眨,靜默的模樣全似個泥塑的假人,半晌過後方才緩緩擱下手中茶盞,回頭看向弟弟, 眼中晦色宛如山雨欲來。
「仲汲……」
他連聲音都在微微打顫。
「長安……恐要大亂了。」
千因萬由歸結到底還是都牽在東宮那位殿下身上。
說來儲君今歲過得委實坎坷, 前不久才因棣州水患一事被罰在太極宮前長跪六個時辰, 這才過去多少日子便又攤上驪山金雕的糊塗官司,本就孱弱的身體哪經得住這般折騰, 據說回宮當日便被刺激得吐了血。
天子卻似乎對這個兒子並無多少愛憐之心, 仍將他和一干東宮屬臣傳至甘露殿外聽問,宋澹作為事主之一也在其中,眼見寒冬臘月冷氣襲人、一國儲君便在大庭廣眾之下再次受辱長跪, 還要為了一樁根本莫須有的罪名奮力陳情。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