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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不必同她說這麼多。
她早就明白,秦王西逃遺禍無窮,潁川方氏生為國之劍戟必會帶兵平亂,他北歸是遲早的事,何況即便沒有這場戰爭他也不可能終日陪她在錢塘度夢。
可……
「可那是戰場……」
她的聲音已有些發抖,原本紅潤的臉色如今蒼白已極。
「你……」
……你會受傷的。
甚至,你會……
她心跳如雷、卻連在心底將那字暗想一遍都不敢,他卻誤解了她的意思、以為她只怕他在外耽擱太久延誤婚事,於是又哄:「我會儘快回來——如若戰事順利,也許半載便能還朝……」
她拼命搖頭,那一刻的確有眼淚奪眶而出,心痛到再次緊緊抱住他,她早已渴望與他相依為命。
「我不在乎那些……」滾燙的眼淚落在他胸口,令他灼燒般的疼,「我只怕你會受傷……」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潁川方氏有多少先烈馬革裹屍埋骨疆場,他會否同樣……
他這才懂得她的意思,眼神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變得越發柔軟——方氏之人最善離別,他的父親在生死面前尚且不曾落淚示弱,他又怎會優柔寡斷而讓自己心愛的女子為此憂愁傷情?
「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他低聲與她耳語,又若有若無地輕輕吻上她的耳垂。
「大捷過後陛下必然欣悅,彼時或將親自為你我主婚——我會來迎你回潁川、回長安,只是母親近年多病無力打理內宅、四處恐怕都會有些凌亂,等你來了便可隨著自己心意收拾裝點,我們一定會過得很好……」
這又是哄人的話,且又與昨日她在表兄婚宴上的奢想不謀而合,原來他也同她一般遙遙設想過兩人的未來,人之一生如此艱難漫長,可若有對方作陪卻又好像令人無限神往。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要記得照顧好自己……」
他又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輕輕幫她擦去眼角的淚。
「留在錢塘或回金陵都好,一切都隨自己的心意——你繼母和三姐姐會不會欺負你?我另給你留幾個人?」
他們此前還從未談起過她金陵家中的事,未料他卻早將她在宋氏的處境看了個清清楚楚;她心裡感到熨帖,當時也就破涕為笑,輕輕打了他一下,又嗔:「她們欺負我還不都是因為你——假好心……」
這一聲又令他心軟失笑,眼底埋藏的不舍卻是愈發濃烈,他又將她圈得更緊一些,說:「不過你若回去的話,我倒還有另一份禮可以送你。」
她挑挑眉,下意識先問了一句「是什麼」,隨後心又涼下來,落寞道:「這次又是什麼禮?……明年的生辰禮?」
難道明年……你也不能陪我一起過麼?
他知她還難免傷情,心中憐愛之意更盛,就又耐心地哄:「就算補去年的好不好?……笑一笑?」
她撇撇嘴,其實還想哭的,當時勉強忍住了,又問他:「那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禮,還偏要我回金陵才能送?」
他淡淡一笑,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尖,反問:「你可知金陵有一位畫師名叫張簡?」
張簡?
自然知曉的——那是江南第一丹青手,過去還曾在宮廷畫院供職,為人性情灑脫不羈,據說就是因不耐受帝宮規矩束縛而早早辭官還鄉,自此終日遊歷名山大川,神龍見首不見尾。
「你二哥說你素來喜畫,只是過去一直未曾尋到合適的老師,」他的眼神比春夜更深邃、又比月色更溫吞,「張簡與方氏有些交情,我可請他去宋府教你。」
這……
她又不知如何答覆了,並非僅為覓得一位過去不敢企望的良師而欣喜,更為眼前這個男子對自己懇切的用心而動容——她並沒有那麼金貴的,在父親眼裡不過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女兒,在繼母和姐姐眼裡更是面目可憎惹人厭煩,他卻仿佛待她如珠似寶,哪怕一點有關她的瑣碎都細細留心。
「三哥……」
她又被招下了眼淚,不敢相信他只用這獨處的短短几日便教會了她如何去哭,兩手藤蔓一般摟住愛人的肩頸,過於高大的男子必須彎下腰來才能讓她平視。
她已沉溺在他柔情的眼波,而對方眼尾那顆眼淚般的小痣更令她神魂顛倒,她根本不知未來這段分隔兩地的歲月該如何度過,畢竟連這區區兩日的分別都已讓她手足無措;輕輕在他的注視中吻上他的眼角,那一刻她已感到自己被燒盡了,飛蛾的殘軀像花一樣凋零,灰燼之中殘存的唯有烈火鑽心般的熱意。
「那我等你回來……」
她拼命壓抑著在那一刻親吻他的欲望,並不知曉那日之後再與他相見會是怎樣一番情境,歲月殘忍際遇無情,甚至下一個像此刻這般悲傷的擁抱都在無數個苦痛的晨昏朝暮之後。
「等你回來接我去潁川、去長安,等你說的高朋滿座三書六禮。」
「但其實也不用這些……」她又搖頭嘆息起來,憂愁終於多過了甜蜜,「……只要你能早些回來便好了。」
第66章
次日錢塘下起了雨。
說來也有趣, 江南仲春本該淫雨霏霏,偏他在的這幾日始終晴光瀲灩,如今人一走又故態復萌, 像是誠心與留下來的人做對。
宋疏妍自又是一夜無眠,伏在窗前看了一整晚的月色, 天色將明時又開始聽雨, 一雙細白的手若有若無地輕撫他臨行前贈她的畫卷,圖上分別的洛神與曹子建恍惚間也成了她和他,只是或許他才是洛神,留在岸上的那個凡人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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