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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她衡量著他們之間不比陌生人熟絡多少的關係,計算著說出得體的話,「……只是原本屋裡那張用得順手,換了新的反不習慣,便挪到外堂上去了。」
這話里可沒一個字真,令跟在身後的墜兒聽了憋屈不已,當場就想棄了規矩衝上前把實情一一講明——那萬氏是何等刻薄惡毒,那三小姐是何等眼皮子淺小家子氣,她家小姐在人來人往處跪了整四個時辰又是何等可憐,可惜卻被崔媽媽一把拉住了,話都憋著沒說出口。
他卻像早知曉她的話不真,眉眼最深處藏著淡淡的憐憫,出口的話卻很尋常,只是問:「我觀留白處似添了幾枝新梅,是四小姐親自畫的麼?」
她聞言頗感意外,卻是沒料到他會看得那麼細,默了一會兒才點頭,說:「那是九九消寒圖,江南多有這樣的舊俗……」
說到這裡又頓住,忽而意識到冬至已過去多日、可那圖上的花瓣卻還一片未染,豈不正拆穿了自己此前說的話?於是又有些尷尬起來,暗暗盤算該怎樣找補,他倒沒有為難她,只又說:「日染一瓣,瓣盡而九九出,朱色終歸比素白顯得熱鬧些……確是別致的雅趣。」
熱鬧?
她又想起那張素淨的繪屏,倘若真能將那一樹梅花染紅、色澤的確會鮮艷明媚得多,只可惜東西已不是她的,也不再有機會把蕭索變成熱鬧了。
她有些懨懨的、可巧沉默間自己的院子已近在眼前,他站在低矮的院牆外抬目向里看,正清清楚楚地瞧見門匾上題的「平蕪館」三個大字,一時間心領神會,像有一個獨屬於她的秘密在他面前被解開了。
「平蕪盡處是春山……」
她聽到他低聲念著,每個字都內斂深長,明明聲音那麼輕的,可撞在她心上的力道卻又那麼重。
「我……」
一種難以解釋的慌亂突然從心底鑽出來,也許她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隱晦的寄望會被人讀懂——就連二哥都不知道的,一個跟她那樣生疏的男子怎麼卻能一眼窺破?
「曉霧忽無還忽有,春山如近又如遙,」他像不知她心潮起伏,話語還像平素一樣淡泊,些微的暖意又透出來,這男子的確很容易讓人想要與他在雪夜對酌,「有些東西也許已離得很近,卻因期許太久而總覺得遙遠,四小姐是清瑩秀徹之人,當不會為此自苦。」
「何況若為賞心更不必計程,」他又低眉對她一笑,眼下漂亮的小痣像是徑直點在她心裡,「你總會見到春山的。」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寬慰她,只是末尾那個「你」字卻莫名暗合了她片刻前的希望,那一時她的確感覺到他們離得很近,也由此生出了一陣久違的、新鮮的委屈。
……委屈?
怎麼竟會覺得委屈呢?
明明繪屏的事已過去很久了……當時也並沒感到多傷情的。
「是……」
她壓著心底的困惑和悸動勉強去答,並不知曉有時可以用靜默代替言語,最終也許辜負了他「清瑩秀徹」的褒獎,頗有些笨拙地回答:「……都會見到的。」
一個「都」字只是無意種下的因果,那時的她尚不知此後的他也會需要這樣一句似是而非的慰藉——如近如遙的「春山」終歸比他們以為的更加飄渺……而「平蕪」,又比他們以為的更加漫長。
第35章
次日平旦, 晉國公方賀入宮面聖。
依大周舊制,望仙門當在每日卯時而開,寅時前後天光未亮萬籟俱寂, 別說甘露殿中的陛下、就是那輪值的左右監門校尉都還有些睜不開眼;太祖皇帝卻曾賜方氏主君「不遵禁制,走馬入宮」之權, 意在恩賞其一族於大周社稷的無上功勳, 如今這一代晉國公除早年間與突厥戰時為軍情急入望仙門外便再未行使過這一特權,今日卻不知何故夜扣宮門,令所見之人皆驚異萬分。
康修文昨夜與幾個宮娥折騰得太晚、亥時前後方才睡下,夢至酣處卻被小內侍推醒, 說晉國公已入北宮、即刻便要面聖;他嚇得一個激靈, 匆忙起身更衣奔出門去, 見了國公一揖到底,惶恐詢問對方是否有緊急軍情要奏。
國公身著紫服神色無異、卻連一絲眼風都吝於賞他, 只命他即刻入甘露殿通傳;康修文面上喏喏不敢造次, 心中卻藏百般怨憤,暗罵這方氏一族自視過高飛揚跋扈,恐終有一日要觸怒天顏被扯落雲端。
——哼。
且看他到時還如何囂張。
床幃之內安睡的天子聽聞方賀寅時入宮亦是大驚而起。
上回這等光景出現還是幾十年前突厥犯境之時, 而今舊景重現實難免令人不安,他遂匆匆披衣而起、連懷中安睡的貴妃都顧不得哄慰, 疾步從內殿行至外閣, 高聲問:「卿入宮何事?可是邊關告急?」
晉國公已立於外閣御案之下,見了天子依禮下跪叩首,左肩尚未痊癒的新傷令他面色蒼白沁出冷汗,可拜禮依舊行得端端正正, 沒有哪怕一絲怠慢減省。
「陛下君威安定海內,今日四方並無憂患……」
他垂首徐徐而答, 一頓後又抬目,眼中倒映著深夜甘露殿內搖曳的燭火。
「……但若陛下執意廢嫡立庶寵信奸佞,臣恐大亂不日將生。」
衛峋本是心急如焚驚惶不定,此刻一聽這話卻是當場愣在原地,半晌過後回過神來,才知眼前這位大權在握的強臣星夜覲見原是為了訓誡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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