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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昇聞言看向她,神情照舊很溫和,說:「三妹妹自己也該按時用膳——我聽下人說這幾日你用得都不多,也不知是否是家中菜餚粗疏不合你的胃口?」
這一聲「三妹妹」可真是酥了人的骨頭。
宋疏淺迷迷濛蒙,不知何故卻竟在那時驀然又想起方獻亭,她當初親耳聽他叫過宋疏妍那賤人一聲「四妹妹」,也如此刻的姐夫一般溫柔似水含情脈脈——仔細想想她的姐妹們一個個都已得到過男子的鐘情愛護,就只有她……
酸辛自憐愁腸百結,宋三小姐那一顆心已全浸在苦水裡,再抬頭看姐夫時更如飄萍窺見堤岸,不自覺就想靠得更近。
「沒,沒有……」
她已悄悄臉紅了。
而那廂萬昇也不過就是說了一句客氣話、實則心思分明還全牽在妻子身上,與三姨妹相互寒暄過幾句後終而別過,半摟著妻子離去的背影也是那麼俊美出塵。
宋疏淺倚在門框上痴痴地看,好半晌才終於收回逾禮的目光,半夜自己躺在床幃間、寂寞枯冷又侵蝕了她的心,恨嫁的貴女終於破了自己的心防,只盼能遇上一位良人妥帖溫存地將自己擁進懷裡。
——他要英俊,他要溫柔,他要……
她彎彎繞繞地想著,心裡那道模糊的殘影一時像她的貽之哥哥一時又像她的姐夫,後者自令她驚慌失措惶惶不安、更對自己的姐姐深懷愧疚無地自容,可漸漸地一個更大膽的念頭又還是頑固地從心底漸漸浮顯——
倘若她已不是完璧之身,是不是……
……便再無可能嫁入宮中了?
第86章
這廂正房上下鬧出如此大的動靜, 聰敏如宋疏妍,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不知曉眼下家中的形勢了。
她感到自己像被人用刀劈成了兩個,一個如同行屍走肉對世上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另一個卻還垂死掙扎瘋狂保持著思考,所有混沌都在沉默里變得清晰, 她想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家族正在打著怎樣漂亮的算盤, 而他們畏首畏尾汲汲營營的模樣又是多麼令人噁心。
……實在太過無趣。
無趣的人,無趣的事,無趣的世道……她明明就生活在這一切之中,卻又感到自己與一切都毫無聯繫, 也或許只是那些與她相干的人都一一離去了, 所以她也漸漸不願再於此地耽擱盤桓。
——離開能是多難的事?
於先國公而言不過只需一杯毒酒, 於姜氏而言也不過只需一條白綾,她比他們渺小得多, 定能走得更加安靜容易;須臾之後豁然開朗, 跨過橋便能再見想見的人,原來放棄才是最容易的事,總歸比畫地為牢身不由己要好上太多太多。
四月里鶯飛草長, 將她鎖在房中一月有餘的父親忽而大發慈悲放她出府,彼時看向她的目光也很複雜, 說:「金陵亦是你的家……你該多出去走走的。」
那時她便知曉事出有異, 疲乏的身子和異常警醒的精神撕扯得厲害、讓她只能對他報以冷漠的回望;最後終於還是出了門,江南煙雨纏綿悱惻,好似在那人北去後便再未放晴,如同悲傷千絲萬縷糾纏不清。
她乘船至於青溪, 水波與煙霧連成一片空蕩飄渺,再看左右兩岸無數亭台也似蜃樓海市虛幻無依——上回在絳雲樓小坐是何時的事?他和姜氏都在她身邊, 幾百里外的錢塘也有外祖母在等她回家,只不料區區兩年物是人非,竟似前世今生般兩相迥異。
再向前去便是台城故地,連綿城垣遮不住數百年前的雕樑畫棟帝宮氣象,高牆之外又見柳色青青、果然如詩中所言那般煙籠無情;靠到近處卻見岸上緩緩顯出幾道人影,為首者是一位身材頎長瘦削的公子,遠遠見了她便對她拱手,揚聲問她可否渡他過河。
他的面容在一片水霧中若隱若現,她卻依然看到對方隱隱青紫的唇色,心中瞭然的同時又驀地想起過去大江之上的潮聲和那人在潮聲里對自己漠漠說的話,一時心頭感慨萬千,又答:「樹色隨山迥,河聲入海遙——公子當知我只此一條船,卻是無力再渡他人了。」
這分明是一語雙關的婉拒、那公子聽後卻悠悠一笑,隔水望向她的目光透出幾分欣賞,又嘆:「莫怪宋卿總稱么女聰敏,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卻是把話挑破了。
她終於被逼至牆角,心底倦意更甚卻還不得不讓人停船靠岸,屏退左右獨自上前跪拜,復垂首曰:「……臣女叩見陛下。」
衛欽一身黛色常服立於河畔負手注視她良久,夢落孤篷綠蕪萋萋,江南的春日也終究是過去了,俄而方才擺手道:「四小姐請起。」
她便依言起了身,此後又無話可同眼前這位天下之主去說,過去在驪山獵場和先國公靈堂上僅有的兩面之緣已漸次模糊消退,她只依稀感到他比數年前更為深沉內斂,臉色亦更蒼白憔悴。
「六朝故地繁華一夢,區區百年便成舊跡,想來長安也無非如是,終有一日要淪為一座荒城……」
他卻當先開了口,語氣平靜得像只是隨口與她閒談。
「四小姐更喜歡哪一處?——西都還是台城?」
她心如止水,面對一國之君也不驚不懼,只是喪卻了過去小心斟酌仔細計算的良習,只從心說:「都不喜歡。」
轉頭直視他的眼睛,她的語氣更涼了些:「凡帝宮所在之處,臣女皆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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