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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哥就只同世子說了這些麼?」
她斟酌著回答,在寒風蕭索中勉力直視他的眼睛。
「……我還自幼寡言少語,更無緣久留於長安,開歲之後便要回江南去了。」
話說得體面平靜、像是無所畏懼,可其實他已感到她放在自己掌心的小手正在微微發抖——宋二的確有個機敏過人的妹妹,而且……頗懂分寸。
他又審視她片刻,少頃方才移開目光,她立時感到肩上一松,後背不知何時已出了一層冷汗,恰此時他已將她右手的傷口包紮妥當,最後打了一個利落的結——那一下的力道最重,她終是沒忍住、疼得叫了一聲,眼眶也微微紅了。
不是有什麼情緒……就是單純疼哭了……
他卻未料她會有如此反應,也的確不是存心要欺負一個女孩兒,只是他自幼隨父親在軍中摸爬滾打、身旁往來的儘是些孔武粗鄙的軍漢,方才其實已刻意放輕了力道,卻不想還是……
她卻以為對方這又是在威脅她,暗道近來所發之事竟是樁樁件件都不湊巧——誰說不是呢?甚至就連前幾日她在葳蕤堂上被罰的那一頓跪也是因這位世子而起,今日更糟,被一匹受驚的瘋馬折騰掉半條命不說、好容易死裡逃生又被他這般恫疑虛喝,也不知是犯了什麼太歲。
如此一想無奈更甚,可又不敢再落什麼淚——她都知曉的,世上除了外祖父母再也無人會給自己庇佑,即便疼她如二哥也不能當真護她周全——倘若今日她在這深林里惹了眼前這位世子不快、被他一劍殺了,二哥會為她申辯不平、為她討回公道麼?
父親呢?
繼母呢?
——誰會呢?
乏人愛憐的孩子總要少些眼淚,便是有了什麼委屈也要自己仔細忍著,此刻她便不吭聲了,低垂著眉目自己用手背擦擦眼睛,立刻什麼眼淚都沒了。
他都看到了,眼前又掠過前些日子在浮璧閣的光景,那時這位四小姐也是一般低眉斂目,在她活潑的二姐姐身邊安靜得像個漂亮的假人;明明經過那些鑲貝母飾珠翠的漆屏時也曾流連側目,可最終還是要買一張最低廉素淨的繪屏,他便知曉她在宋府的日子過得殊為不易,小小年紀便磨出了一副克己善忍的好心性。
子邱多疼她幾分……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他輕咳一聲放開她的右手,等再執起左手時力道便放得更柔,她卻依然垂著眼睛不肯看他,眼角的微紅像淡淡的花色,不知是在怕他還是在記恨他;而實際她還在等著他更厲害的下馬威,卻沒想到後面再未出什麼事,他處置好她的傷口後即回身吹了一聲指哨,過不多時便聞馬蹄飛揚之聲,是他的坐騎濯纓自林深處奔來。
「此地兇險,四小姐不宜久留,」他已重新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我且送你回獵場,此後再由你家中人為你請宮中醫官診治。」
說完,又低頭看向她,問:「還能騎馬麼?」
她還坐在石頭上腿軟得站不起來,一聽他這樣問就又沉默了,一旁的濯纓威風凜凜,比方才那匹險些把她折騰死的棕馬還要高大許多,她其實十分畏懼,但還是一邊艱難地扶著石頭試圖站起來一邊答:「……能。」
他看她一眼,暗暗嘆了一口氣,下一刻她便感到他又走近了,低沉的聲音比方才稍暖些,說:「我扶小姐上馬。」
這語氣便同過去有些像了,實則比起「青霜雪風」一般的凜冽、她還是更喜融融的「紅泥火爐」,只是今日既見識了這位世子冷厲肅殺的冰山一角,便也不再指望能湊到近前沾到幾分暖——幸而本就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要輕輕放下也不是多難的事。
她半低著頭對他道謝,被抱上馬時更有些不自在,濯纓的脾氣卻比她還彆扭、像是十分不滿被方獻亭以外的人騎在背上,她還沒坐穩它就煩躁地原地踱步、頭一直甩來甩去像要把她摔下去;她嚇得趕緊抓住韁繩,掌心剛被包紮好的傷口便又殷出血跡,還未上馬的方獻亭見狀皺著眉不輕不重在濯纓臉上拍了一下,它立刻便不亂動了,只是還一直煩躁地打鼻響,像是在鬧小脾氣。
他嘆了口氣翻身上馬,從她身後半環著她,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從她手中接過韁繩,又在她耳後說:「……抱歉。」
這是在替個畜牲跟她道歉?
倒不必了,可不如他方才在她傷口上打結來得疼呢。
「世子客氣。」
她的聲音也涼了下去,面無表情地同他說了句客氣話。
他似頓了一下,終歸沒再說別的,掉轉馬頭向深林外圍而去,馭馬之術果然比她高明得多,一路巨樹林立也不曾磕碰,甚至都沒讓低矮的樹枝刮壞她本已狼狽散亂的鬢髮。
她的腦子則還在轉,猜測此刻他或許已沒有要殺她的念頭——依她的揣度,眼下聲名煊赫的潁川方氏在朝中面臨的情勢也未必就是多麼順遂,今日觀台之上陛下當眾下了東宮臉面、算是將廢嫡立庶的架勢擺了個十足十,方氏既為太子一黨自然難免要拂逆聖意與天子作對,長此以往必然會引得雷霆落下,甚至說不準……一切都已經離得不遠。
所以近來方氏子弟才頻頻對宋氏示好,本質是拉攏她父兄為東宮正統效力,她既姓宋、他便不能輕易斷她的生死,甚至要將她好生送回去,以此換得她父親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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