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沈穆上下打量了一番兒孫們,不由搖頭,“這個樣子,怎麼好去見大人?”
來傳信的小吏笑道:“沈翁哪裡的話,您一路操勞,大人心裡有數,沐浴更衣後再登府,自然來得及。”說罷又命人送來乾淨的棉布衣裳,沈穆這才鬆了口氣,又連連感謝馮大人體貼。
沈家子弟各自去沐浴更衣,搓掉一身泥灰。
沈瑜卻注意到,自從進城之後,贊元的表現就有些奇怪:他抓耳撓腮,游移不定,與平日注重儀態的樣子判若兩人。
沈瑜料到了他的心事,“你是著急找家人了?不如面見刺史大人時,我叫祖父替你求個情如何?每日入襄州的流民都有登記造冊,大人心中自然有數。”
“唔,也好。”贊元含糊地應道。
沈瑜又想了一會,拍了拍手,“有了,你與我們一道去如何?大人說不定還有問題問你,這次見過面,也不好再叨擾。”
贊元舔了舔嘴唇。“這,合適嗎?”
“我覺得無妨,我這就帶你見祖父”沈瑜低頭醞釀了一會說辭,又檢查了兩人的衣袍佩飾,便牽著他往沈穆屋裡去。
“這怎麼行?”一聽孫兒的提議,沈穆下意識皺起眉。“大人點名要見我們一家,怎麼還能巴巴多帶一個人去?”
沈瑜早想好了說辭,“大人無非是想見見您和父親、叔叔們,我們子弟不過是隨意問一聲,多一個少一個也不打緊。何況想幫贊元找到家人,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若是我們代為求助,大人問到問題答不上來,不就白白耽誤大人的時間。”
贊元在一旁看著,沒有接腔。他沐浴後將柔順的黑髮束起,穿上布袍,又變成了一個錦衣玉食的小郎君。沈穆看看他,又看看一臉堅持的孫兒,讓步了,“好吧,那就一起去吧。”
沈家人里莫名其妙多出一隻,其他人倒無妨,三郎沈泰的表情頗有些微妙。不過他看看大哥與侄兒,只是哼了一聲,倒沒有說什麼難聽的。
城西多是難民,沈穆自持身份,不願與農戶交際,率他們往府衙走,剛上了大路,就聽見馬蹄噠噠。
“父親小心!”
沈和動作快,將沈穆拉到一邊,才閃過幾匹快馬,馬上的人絲毫沒有停留,揚長而去,滿地風塵,夾雜著他們說笑的聲音:
“汪百戶,學會了騎馬,感覺如何!”
“你們不會放慢些,撞著人可怎麼辦!”
“怕什麼,真撞上是你運氣好,你平時搭弓拉箭還不一定捨得中呢!”
“不過小小一個百戶,就敢在這裡橫行霸道。”沈穆揉著腰,連連嘆息。沈和注視著那漸漸散去的塵沙,微微蹙眉。
一進府衙,小吏便熱情恭敬地接待了他們,替他們通傳。舉人秀才不算什麼,可是在兵荒馬亂的年歲捨棄衣食救助他人的善舉,高官大員也不一定能做出來。
“宣慶元年丁丑科乙榜舉人沈穆,見過刺史大人。”沈穆為首,帶領子孫,一絲不苟地行禮揖拜。贊元起初站著不動,最後也跟著屈了屈膝。三兄弟中,大郎沈和與父親一樣是舉人,二郎沈榮是秀才,獨沈泰與小輩們是白身。
馮遠道自然不肯受全禮,一步上前扶起沈穆,又示意其他人起身。
眾人抬起頭來,馮遠道終於看清了後頭的贊元,瞬間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這位是……?”馮遠道的驚訝維繫片刻,就整理成恰到好處的疑問。
第7章 第 7 章
“回大人,這是老夫那劣孫在外玩鬧時遇到的孩子,與家人失散了。”沈穆緩緩道來,“老夫想著出入襄州的流民登記造冊,皆有定數,大人若是能行個方便……”
馮遠道一直盯著贊元看,聽到這兒,才移開視線,正視沈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哦,哦,沈翁果然一片善心。這不是什麼大事,待會就請這位小郎君……”
“他叫贊元。”沈穆回答。
“好,就請贊元小郎君留下片刻,我核實一下。”馮遠道點點頭,又掛上了關懷的笑容,示意這個話題告一段落。“沈翁家中子侄,不介紹一下?”
沈穆與馮遠道聊起了一路的見聞,還有家長里短。聽說他的息婦與二郎沈璉四郎沈瑾都在路上過世了,也不由跟著陪淚,“如今入了城,麻煩事也多著呢,還要提防叛軍侵擾。哎,也不知襄州能支撐到幾時!”
提起夭折的小兒沈瑾,沈榮也跟著抽泣了幾聲。而喪妻喪子的沈泰面如死灰,神情毫無波瀾。
馮遠道拭去淚,便轉而說起了開心點的,“小郎君幾歲了,可識字?開蒙了麼?”
“不才只教他讀過幾句聖人之言,算不上開蒙。”提起長孫,沈穆也流露出驕傲與欣喜之色。
沈瑜便從父親身後走上前答話,一板一眼。“回馮大人,小子單名一個瑜字,宣慶六年生人,如今已經隨祖父讀了《四書》,《五經》只學了一小半,止通背誦。”
“好,好。”馮遠道沒想到他小小年紀說話有條有理,舉止也算斯文有度,當即從《四書》里抽題考校幾句,這都是平日沈瑜答慣了的,張口就來。
贊元站在最後,眼觀鼻鼻觀心,聽到毫無錯漏,也露出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