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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緩了口氣,對著沈瑜露出了個真實的笑容,“瑜郎啊,今日在國子監如何?”
國子監的先生,自然不是一般書生比得上的,講課時旁徵博引,解讀闡釋。許多書他們引用的書,沈瑜連書名都沒聽過,只來得及草草記下題目與句子首末。他越是認真地聽,就越是發現自己的淺薄無知。
但是沈瑜的啟蒙先生就是他的祖父,在祖父面前,話總不能這麼說,他只能回答:“一切都好,先生也博學,只是比起同窗,孫兒難免有所不足。”
“你知道上進就好。”沈穆點點頭,也沒有細問,還開導他幾句。“不必怕什麼,歷來進國學的平民子弟也不少,你不比別人差什麼。”
沈瑜看祖父面色衰敗,關心的話在嘴邊吞吐幾次,還是沒說出來,就在他將要落荒而逃時,沈穆開口了:“今日,我把你三叔叫來,說要大郎、二郎的息婦給他相看相看附近人家的姑娘,未必要高門大戶,脾氣性格好、模樣周正就行。”
沈瑜沉默不語,已經猜到了接下來事情的發展。
“誰知他大發雷霆,當場頂撞回去。”沈穆說到這兒,也不免再次動了火氣,聲音也抬高了,“我是他老子,為他好,難道還錯了?!”
沈瑜只得說:“三叔恐怕是暫時不想續弦。”
“我難道不知?可石氏再好,也已經去了。他還能一輩子不再娶?琦郎才四歲,他一個男兒,如何會教養孩子?”沈穆發過了火,又幽幽嘆息。
沈瑜作為晚輩,誰的不是都不能說,只好含混著安慰祖父幾句,轉回父母屋裡。
宋氏也正和沈和說話,“雖說父親有言在先,可奴看著,小叔怎麼都不像是會情願續弦的,反倒是我們夾在中間,左右不是。”
“父親既然要你相看,你就留意著,至於娶不娶,還是三郎做主。”這是沈和的聲音。看樣子,他還不知道祖父與三叔之間那場爭吵。
“父親、母親。”沈瑜向雙親行禮。聽見兩人的對話,他便索性把回家的所見和盤托出。“方才我去向祖父問安時,聽說了……”
沈和揉了揉眉頭,愁容不解。“三郎也忒莽撞了,不想續弦回了父親也就罷了,何苦又與父親吵起來,冒冒失失不成樣子。”
沈和起身,宋氏跟著站了起來,“您做什麼去?”
“去勸勸三郎。”沈和回答。
宋氏的手指絞在一起,滿臉憂愁,“小叔之前就對您有怨言了,您這時候去,豈不是火上澆油?”
“那也不能讓他任著性子來。”沈和丟下這一句,轉身便走了。
沈瑜只得留下,規規矩矩和母親說幾句話,講了些國子監的見聞。宋氏擔心丈夫,聽得心不在焉,沈瑜也沒多留,轉去二叔二嫂屋裡,他的直覺告訴他,沈琦估計在那兒。
二郎沈榮與三郎沈泰的屋子毗鄰,他走過去時正聽到三叔暴怒的聲音:“大哥若是替父親當說客的,大可不必了!”
沈瑜心中暗暗嘆息,他們都知道三叔心裡梗著一根刺,但能拔去那刺的人已經去了。他只假裝沒聽見,打起帘子進去給二叔二嬸問安。
沈榮靠在椅子上,面色煞白,看著有幾分病態,陸氏在他身邊低聲說什麼。沈琦果然在,沈玥□□書哄他玩。沈琦見到沈瑜過來了,歡歡喜喜地一路小跑,衝過來抱住他的腰,“大哥哥來念書吧,二姐只會念《孝經》,我都聽過好多遍了!”
沈玥白了一眼,不想理他。沈瑜卻若有所思。沈玥身邊沒幾本書,多是二叔早年科舉時留下的。他手頭倒還有些余錢,回頭給她捎幾本遊記、閒書也好。
看著親親熱熱的小兒女,陸氏欣慰地拍拍丈夫的肩膀,沈榮的卻依舊蒼白憂鬱。
晚飯時,桌上的氣氛弩張劍拔,一家人之間如同隔了楚河漢界。
沈泰不看父親,也不看哥哥與侄兒,低頭吃飯,連兒子都不怎麼搭理了。陸氏隔得遠,沈瑜默默給弟弟夾菜。
“你擺那副臉色給誰看!”沈穆的火氣再次被激起。
沈泰撂下筷子,抬起頭時眼睛也紅了,“父親只想著大哥委屈,怎麼沒想過兒子與琦郎呢?”
沈穆也重重放下碗筷。“沒想著你?若是不是你老子,我才不必管你續弦否!你看看你,到現在連個秀才都沒考中,不是你嫂子給你做臉,哪個好人家的姑娘願意給你續弦!”
沈琦才四歲,但對於續弦這類詞已經很敏感了。他聞言立刻抬起頭,顫巍巍地看向沈泰。“父親……”
沈泰轉身就走。
“你給我回來!”
沈穆氣得捶桌,女眷們都不敢出聲。沈榮看著眼前的碗,表情一片空白。
沈瑜終於忍不住輕輕放下筷子,慢悠悠地說道:“祖父,三叔傷心過度,他不想續弦,其實也不必急於一時……”
“伯瑾,你閉嘴,這不關你的事!”
沈瑜扭過頭問:“三郎,吃飽了麼?哥哥教你寫字。”沈琦迅速地撲倒他懷裡,牽著他的手跟他走了。
回房後,沈和還是埋怨了他幾句:“父親正在氣頭上,你一個小兒郎怎麼能對著長輩說教呢?這事總歸是三郎的錯,氣壞了父親,豈不是讓他錯上加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