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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新修的族譜上,細緻地記下了沈穆祖父以來可考的沈家人姓名,只是最底下兩行,頻繁出現、墨跡淋漓的生卒日期還是讓人看的眼酸。
而沈瑜牢牢盯著“沈璉”二字,緊咬牙關,兩腮生疼。沈榮看著夭折的小兒名諱沈瑾,也是一聲長嘆,不忍地移開視線。而沈泰死死盯著他自己的名字,並排寫著的石氏,和下頭的沈璉,額角的青筋綻起。
沈穆拈了一炷香,默默祈禱先祖保佑兒孫,興盛沈家,親手供上聖旨,讓先祖也能分享這份榮耀。
另還有一件對於沈瑜而言的大事,就是他於開始留頭了:因正式入學,算是個儒童,再梳著總角會被笑話。同時,由於入學後要與人交往,也要取表字了。沈穆當著祖先的面,正式宣布了他的表字:伯瑾。
中規中矩,卻又包含希望。
待到沈瑜入學,已過了金桂飄香的時節,聖人生辰也錯過了,他的頭髮倒是留長了一些,用方巾包了起來。
沈瑜初來乍到,由老成的監生引著去大成殿在聖人像前行禮,又去前講堂里考校學問,以便分班。沈瑜原先以為自己帖經墨義功夫總算不錯,一經考校,才知差得遠矣,最終值落了個乙等。見他一臉失望,負責考核的監生還笑道:“小小年紀,也算不錯了。”
入國子監本應寄宿,但念在他年齡尚小、家離得又近的份上,對於走讀的提議,司業略一思索便點頭應了個可字。
朝廷規定,五品以上官員子弟可入學國子監。這裡達官貴人郎君是少不了的。沈瑜其實還抱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贊元既然出身不凡,又頗有才學,會不會也在這裡?
然而被監生領去號房,換上淡青色的國子監監服之後,他這番心思便都收斂了:國子監學子如此多,又都統一服飾,他難道還能一個個看過來嗎?
只要順其自然,總會有相遇的那一天的。沈瑜這麼告訴自己。
沈瑜分的這一班,人員構成很雜,既有挨貢入學、老成持重的貢生,又有年紀輕輕、家世顯赫的俊俏郎君。
沈瑜安安分分進了屋,撿靠後的位置坐下了。可他想低調,不代表別人願意讓他低調。
他還沒坐定,送他來的監生一走,前排的郎君便扭過頭髮難了:“你是哪家的郎君,你爹姓甚名誰?”
沈瑜緩聲道:“我家是自齊州南遷的,祖父姓沈諱穆,得聖上賜義民,蒙恩入學。”
那發話的人一咧嘴,“原來是個奤子。”他說這句時,刻意模仿戲腔,他左右同齡的少年都跟著笑得前仰後合。
沈瑜沒說話。
“二郎這是從哪兒學的話?”同伴還興奮地問他。
“揚州評劇,你沒聽過?”他一句頂撞回去,又饒有趣味地看向沈瑜,“喂,小奤子,你會作詩麼?寫一首講講京城見聞?”
這個問題倒是簡單,沈瑜坦然回道:“抱歉,我只學了平水韻,還沒學作詩。”
他開蒙四年來,除了基本的蒙學、經義,祖父也講過聲韻訓詁,只不過這些小學沈穆也沒有深入研究,大多草草帶過了。
“不會作詩?那你來作甚?”那人臉上實打實露出失望神色。沈瑜知曉他恐怕說的是真心話,只是聽著有些刺耳。沈瑜不卑不亢地說道:“國子學是養天下之士的地方,自然是來這裡學習的。既是來學習的,定然有不擅長、不了解的東西。”
“天子看重筆墨文采,只怕你再怎麼學習,入不了聖上的眼,也是白搭!”那人終於變成了毫不掩飾的譏諷。沈瑜也臉一沉,露出鋒芒:“多謝這位仁兄為我操心,只是不必了。”
“肅靜,你們在做什麼!在書院生事,仔細一起去繩愆廳領罰!”齋長恰巧路過,終於結束了這場鬧劇。
沈瑜安安分分拿出刺史大人贈送的書溫習起來,好似無事發生。他周圍的人,有離他遠遠的,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也有悄無聲息打量他的。身後的藝術視線,便是時隱時現,似乎一直盯著他。
午間休息時,沈瑜緩步走出廊房,有一人匆忙跟了出來。“兄台請留步!”
走到狀元橋附近,沈瑜便停步回首,來人是個與他年齡相仿的郎君,個頭稍高,服色偏黑,五官俊朗,笑容誠摯:“我叫郭逸,你可喚我悠之。”
“郭兄可喚我伯瑾。”沈瑜與他見禮,敘過序齒,發現郭逸比他長兩歲,是禮部郎中之子。
“他們太欺負人了!”郭逸剛寒暄完,就憤憤不平地控訴道:“他是嘉國長公主與右衛將軍家的二郎君,李廷。平日除了監丞沒人管得住他,便是齋長們也不敢多說什麼。”他說到這兒,有一絲遲疑,和愧疚,“我方才,也怕得罪了他。”
長公主是聖上姐妹的封號。李廷是當今聖上的外甥,太子殿下的表兄弟,如此,方才沒有人幫自己說話,乃是理所應當的了。沈瑜輕輕一笑,答道:“郭兄不必如此,我倒不覺得委屈。我的確是北方人,也的確不會作詩。”
“你……”郭逸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緩緩擰起眉頭。
沈瑜道:“我初來乍到,國學裡很多事情不太了解,悠之可否為我解惑?”
沈瑜的笑容溫柔似水,郭逸不自覺地把方才的話題拋到了一邊,轉而講起國子監的日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