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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寧帝說到這兒,便給了高公公一個眼色示意他送吳君翊出去。
吳君翊只覺得一盆涼水當頭潑下,他還想掙扎一下,就看見外頭候著的侍奉們——罷了,他父皇寧願跟這些人談論書畫,也不想和兒子討論農事。
他謝過高公公,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李起抱著那木舟,氣喘吁吁追在他後面
“看來是無功而返?”吳慕皓問。
吳君翊一路走回來,吹著風,腦子已經冷靜了很多,他把那副畫往桌上一攤,袖子一甩,捏起一根筆,又仰起頭哼了一聲,“就他們會寫詩作畫,我不會?”
沈瑜每考一場下來,不是被主考官找去,就是他去找主考官。
看門人聽說是這一場的案首,痛快地替他入內通告,還出來為他引路。
知府王敬休就站在堂前等著他,身體挺直,披著一件便衣,更顯得瘦削。
“你來找本官,有何事?”王敬休問。他對待沈瑜這麼個新點的案首的態度和在場上宣布考題時一樣冷淡。
“學生來拜見座師。”沈瑜一絲不苟地行禮,而王敬休就默默看著,直到沈瑜直起身,“此外,還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府尊大人,學生只考了首場,蒙大人點為頭名,不勝惶恐。”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王知府回答時的聲音更加冷硬幾分。“聖上特赦,府試頭場通過准考院試,其餘二場皆憑個人。本官相中你的文章,點你為案首,是為國取士,你究竟有何疑問?”
他擰緊了眉頭,說著“相中你的文章”的語氣像是討債的樣子。沈瑜卻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他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口中說著,“謝大人垂愛,是學生想左了。”
王敬休的臉色終於緩和一些,語氣也沒那麼冷淡了。“你還要準備院試,本官就不留你了。去吧——若是院試考不中,也不必回來了。”
這話說得十分冷淡,卻全是祝他好的意思,沈瑜自然不會不辨黑白怨恨於此。他又深深行禮後,便告退離開。
童子試的最後一場是院試,由各省學政主考,這也算得上是最輕鬆的一場,只考兩場:初試與覆試,且覆試考僅是從《四書》中抽取百十字默寫,以檢驗字跡,不涉及成績。
但說是輕鬆,監考又嚴格了不少,連一應文具都是由考場準備,考生入內前搜檢更是細緻入微。
院試的初試還是兩篇文章。沈瑜在家練多了,字寫起來又快又整潔。他坐在前排,絲毫不懼學政大人目光炯炯,揮筆就寫。
孫助教曾言,寫文章切勿糾結推敲字句、以辭害意,一旦卡住了,後面就很難寫下去。要趁著有思路時文如泉涌,把這股“氣”留住,至於比句,完全可以等到寫完後再推敲。
沈瑜完全贊同老師的這番言論。所以在其他考生還在研墨斟酌題意,他已經刷刷落筆,寫好了一篇草稿。
陳學政清了清嗓子,從他面前走過。沈瑜頭都不抬,又接著看下一篇《尚書》題。
《尚書》是《五經》中第二短的,本身能出的題目也比較有限。陳學政刻意出了道截搭題,這也是小學裡最常見的。不過他還算手下留情,前後兩句意思有可以聯繫的地方。
沈瑜在祖父手下磨練多了,破題速度極快,一轉眼,兩篇文章初稿都已成型。
方才還在考場走動的陳學政一雙眼睛幾乎黏在了沈瑜身上,恨不得搶過他的草稿看看這位上場的案首這麼短時間寫就的文章。
好在沈瑜沒有考驗他的好奇心。由於背的古文和史論多,沈瑜的文章也偏向質樸豪邁,所以初稿完成後,他又細細斟酌,往那幾個比句里融了些詞句,又修了修虛詞,使得上下連貫。直到以他挑剔的眼光也覺得這文章辭藻無可挑剔了,便起身交卷。
反正他是上場的案首,足夠出名,不用再低調了。
陳學政看著他交卷,自己也跟著鬆了口氣,手裡接過捲紙時已經一目十行地掃過去,再看沈瑜的眼神,已經大不相同。
“你多大年歲?你師從何處?”
沈瑜答:“學生是宣慶六年生人,蒙聖上恩典,現在國學受教。”
“原來如此。”陳學政嘆一聲,可惜這是國子監的學生,考得再好也與他的教化功勞無緣,也撈不到一個弟子了。
這遺憾之餘,把他那原本借年紀壓一壓沈瑜名次的心思也收了。左右都入了國子監,自然有老師好好教他,不必自己多此一舉。“去吧,好好休息。”
考完院試,沈瑜終於能喘口氣。
複試前出名次,他又穩穩噹噹地拿了一個案首。
大紅色的捷報送到客棧,郭逸已經快樂瘋了,拉著沈瑜就要大擺酒席,宴請客棧所有的試子,沈瑜攔都攔不住。
“悠之,這也太破費了……”
“怎麼就破費了?我出錢!我想沾沾你這雙案首的喜氣!”
欣喜之餘,郭逸也難免有遺憾,“要我說,你縣試就該全考了,現在沒準就是個小三元了。”
“古往今來,連中三元的人能有多少?我已知足。”沈瑜是真的很想得開。他都沒想到自己會考得那麼好。他清楚,其實國子監比他文章寫得好的大有人在。只是那些前輩們大多已經通過童子試,在奮戰鄉試、會試罷了。沈瑜也只是占了個年紀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