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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這麼簡單的要求,沈和說什麼都不肯。“父親,兒子已經不願下場了。”
“二郎是因為的確沒緣分,三次才考中舉人,不想接著考也就罷了,你卻是一次就中舉了的,經義學的紮實,文章也做得好,為什麼不想考?”沈穆又是納悶,又是生氣。“就算瑜郎中了秀才,又不是沒有父子一齊下場的先例,你怕什麼?”
沈和只是一味搖頭,“父親不用說了,兒子心意已決。”
經歷了沈泰做官的事兒,沈穆對兒子們“不求上進”也不是很失望了,反而是納悶占了大頭。事已至此,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好吧,既然你不想考了,就也去吏部選官算了。馮大人正好回京復命,我豁出這張老臉,去替你求求他,總能安排個好位置。”
沈和又是斷然否決:“父親不必替兒子費心了。兒子這教書匠做的挺好。”
這次沈穆是真被他逼上火了,“教書?我教了一輩子書,還不知道麼,你若只是個舉子,就是人家聘你回去,也只能做個開蒙先生教教小學生,那點束脩夠幹什麼?你又要天天與那些商人、農戶混在一起,白白糟蹋自己的身份!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上次沈穆被氣得吐血,郎中便說過不可讓他輕易動怒。沈和也不想激怒父親,只好先穩住他的情緒,慢慢地說:“父親非要兒子說實話,可兒子有言在先,請父親別生氣。”
“好哇,我倒是想聽聽你有什麼高見。”沈穆冷笑。他方才怒吼幾聲,也覺得喉頭髮甜,身子乏力,呼哧呼哧喘著氣。沈和主動扶他坐下。
“兒子不喜如今官場習氣。”沈和簡潔地說。
沈穆又一陣火氣上腦,“習氣,你倒是說說什麼習氣?!”
“父親,我們一路走來,看得還不夠多?”沈和低聲說,他聲音不大,很平靜,但其中蘊藏的,是避沈穆抬高了的聲音更有力的怒氣。
“不管主戰主和,官老爺打架,害死的都是百姓……京城都被火燒了,很光彩麼?如今在南都,還有幾人記得北方的失地和失地的百姓?就算考中又如何,鄧先都能被趕走,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這朝廷,已經這樣了。”
沈和說著說著,才發現自己說多了,連忙住嘴,擔憂地看向沈穆,“父親?”
“你,你,你好,你很好……!”沈穆已經說不出話來,只一字字叫著,一聲比一聲抬得高。
沈和連忙叫著人把常備的參湯藥湯端來,扶沈穆回房休息,沈穆卻斷不肯要他的手,含糊地咒罵著什麼。沈和只好叫僕役來攙扶。
等沈穆躺好,一碗參湯灌下去,沈和才聽到他父親口中的話:“聖上……聖上何曾虧待我家,我沒你這樣的兒子!”
“祖父!”“父親!”
沈泰和沈瑜匆匆趕到,一進門,撞上的就是父子倆對峙的場景。沈穆沒有力氣了,那句話說出來聲音十分輕微,只有沈和聽得清清楚楚。但這並不妨礙那兩人看懂形勢。
沈泰扭頭看向沈和,噙著一絲冷笑,“大哥,父親在家中好端端是怎麼發病的?”
沈和沒有說話,低頭把沈穆的手塞回被子裡。
“第一次被瑜郎氣得吐血,這次是被大哥你氣的發病,你們父子倆還真是一脈相承,對得起父親的偏愛嗎?”沈泰的嘲諷中含著不甘於嫉妒。
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父子倆誰都頂不住。沈和說:“三郎,你要說夠了,就過來幫忙照看父親。”
沈泰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屋裡剩下父子兩人,沈穆闔上眼,不知是不是睡著了。沈瑜問父親:“祖父是怎麼發病的?”
“是我的錯。”沈和簡短地說。
沈瑜擔憂地看看祖父,又看看父親,嘆了口氣,去廚房幫著熬藥了。
到了晚上,沈泰又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沈穆不能起身,飯桌上就只剩下沈和一家。“琦郎呢?”沈瑜等了一會,在沈和說開飯時問道。
沈和也沉默了一會,“我叫人去喊了,琦郎大約是不想出來,等會廚房送到屋裡去。”
之前沈榮一家搬走,空出幾間房子來。沈琦已經七歲,年紀也到了,沈穆便做主,給每個孩子,包括還在宋氏肚子裡的小傢伙都收拾了自己的房間,又給家裡添了幾個僕役。
這本來是抬舉沈琦。可他沒有母親,一直照顧他的沈玥又走了,這時候搬出來住,難免有些孤單。
“吃過飯我去看看他。”沈瑜說。他想起之前沈玥的囑咐,也覺得自己的確是因為童試忽略了這個三弟。
沈瑜悄悄來到沈琦房間裡。已經入夜了,院子裡卻沒上燈,顯得黑漆漆的。沈瑜敲敲窗戶,輕聲喚道:“琦郎?”
低低的抽泣聲突然中斷。
“是……大哥?”屋裡的聲音還是細細小小,帶著哭腔。
“是我,三郎,吃飯了沒?”沈瑜摸黑進屋,就這窗外的月光點亮了燈,這才看到桌上的飯盒還沒打開,沈琦就縮在床上的被子裡,小小的一團,只有腦袋露出來。
許是不想被發現哭過,沈琦沒有看向他,而是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一些,順勢擦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