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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先到莊子上歇腳,然後準備好三牲酒禮,才到墓地上祭掃。
一進墓地,沈瑜就看出不對來,這裡好似全部修整過,青白石磚鋪好神道,修建了碑亭,重立墓表。而墳塋平滑,紅土填的平平整整,絲毫沒有雜草。
先考沈大人諱穆幾個字映入眼帘。墓碑也洗過,字跡清晰,清白厚實,幽深遠澈。
沈和半信半疑看向莊上看守的人,剛想問是怎麼一回事,那人卻不敢居功,立刻答道:“老爺,這都是官府下令修的。官府的老爺說咱家老太爺是先帝旌表的義民,不可怠慢,須得按例重修墳墓。咱們一直在旁邊盯著,活幹得又快又漂亮。”
“想必是你考取狀元,本縣的大人才想到給咱們修墓。”沈和嘆道。他對於人情冷暖見的多了,心裡也愈發失望,更沒什麼欣喜之情。
沈瑜想得卻更多,他中第後專程回鄉祭掃,那時也並未有這樣的風光場景。何況他之前跟父親在此處守墓,知道的人並不多,即便是攀附,也該是他戶籍所在的那位知縣來巴結才對。
想來想去,這其中,說不定有吳君翊影子。
只是,吳君翊真會關心到這麼細緻的地方嗎?沈瑜也不敢確定,只是飄忽地想了想。
他的手貼在冰涼細膩的青白石上,沈和已經點燃清香,三拜後將香與祭品一同供在墳場。接著他又親自把那塊乾乾淨淨的墓碑又仔細擦了擦,擦得光光亮亮。
沈瑜跪在墳前,點燃紙錢,默默告訴祖父自己已經入仕,琳郎也已經開蒙讀書了。至於琦郎……琦郎在國子監,能照看他也會盡力照拂一二。玥娘也產下一子,與楚王琴瑟和鳴。
他不知道,曾經對楚王恨之入骨的祖父看到如今楚王與陛下君臣相得,是否會改觀,還是因為玥娘嫁入王府氣憤不已。他跪在地上的腿微微顫抖,眼裡也有些酸。
沈琳對祖父印象不深,還是一團孩子氣。看到沈瑜跪在地上遲遲不起,他主動跑上前來,用力拉哥哥,沈瑜笑了笑,牽著他站起來。
祭祀結束後,一家人一同往莊子上走,沈和隨口問起鄉里人去年的收成,沒想到莊人十分興奮地說道:“托陛下的福,去歲縣老爺專程派人來送種子,還發新農具,叫大家按樣子打。當初還有人說閒話,後來看,用起來省許多力氣,去年大豐收,如今各個要為陛下念經吃齋,祈求保佑呢!”
莊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沈和微微皺眉,不發一語,沈瑜卻發自內心的一陣欣喜。
不光是為了引證了自己的努力有收穫,這點他早就知道了,也是為了這話語裡潛移默化的忠誠。這本就是吳君翊該得的。
沈瑜在農莊住了幾日,平時與父親飲酒作詩,或是尋訪農人,或是與弟弟追逐打鬧、鬥百草,自有一番野趣。
不過,假期有限,他們也不得不打道回府。最依依不捨的,就屬沈琳了。他想起家中先生布置的作業還沒做,就對回家這件事產生了難以言表的恐懼。
可惜最疼他的哥哥在這件事上也不好說話,更別提一貫嚴厲的父親。母親倒是最最和氣,可惜她什麼都只信沈瑜的。沈琳只能怏怏不樂地憋著嘴,坐在馬車裡看著離家越來越近。
沈瑜回家不久,卻聽聞一樁大事:吳君翊生病了。
原來吳君翊為提高武人地位,特意要親自前往武學授課,他屬意周曠,專程作文記之。
陳鴻鵬畫了不少心思,不小的一個武學被他整頓的井井有條。雖然他不是名義上的主官,但大家心知肚明,陛下對他的看重。
這裡的學生也有一百來號人了,除了父母主動送來的,還有不少是衛兵巡邏撿來的,符合要求的棄兒。這些孩子如今都從扎馬步、打拳這些最基礎的開始學起,強身健體。
吳君翊轉了幾圈,看孩子們勢頭很好,心中歡喜,便應承教他們騎馬射箭。他自己的坐騎性子烈,怕驚了孩子,就讓教官牽一匹馬過來。
誰知那教官平日只教習拳法,不懂行,信手牽了一匹馬來。這馬有一癖性,便是奔跑時慣以馬尾繞韁繩且用力壓低。吳君翊上馬疾馳時,坐騎突然癖性發作,吳君翊用力一扯韁繩,那馬卻驟然受驚,將他摔落。
當時場面異常混亂,武學上上下下,跪倒一片,近臣則衝到前面,哭嚎的哭嚎,叫太醫的叫太醫。
吳君翊雖然摔懵了一下,但很快便因為刺痛甦醒。他趁著意識清醒,招人詢問這馬是否有問題。
負責飼養馬的人戰戰兢兢,如實回稟,吳君翊皺眉問道:“既然如此,它遲早會傷到學生,為何一直留著?”
“京中馬匹有限,還要先緊著軍需,這馬是教官的坐騎,熟知其癖性,尚可勉強駕馭。臣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
吳君翊疼得眼前時不時一片黑,但聽著這番話,還是覺得心口揪痛:說到底,不過因為大齊不產馬。他叫人放了教官與餵馬的人,這匹馬卻不能留,宰殺讓學生飽腹一頓。一台軟輿被送回宮中後,他又吩咐人悄悄喚太醫前來醫治,對外只說自己著涼微恙。
他不光是為了安定朝野上下,防止局勢生變,也是為了保住陳鴻鵬,保住武學。
即便他有心寬恕,若是因此,落下病根,亦或是……有個萬一,這武學上上下下,都保不住腦袋,他在移風易俗這方面做的所有努力,也都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