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頁
沈和負手倚在門前,聽了妻子的話,也只是甩甩袖子,“父親小祥早過了,玥娘也除孝了,是該辦喜事——讓楚王等上一年多,已是很給咱家面子了。可是咱們和二郎已經分家,又是戴著孝的,不好去人家的喜事。”
“你我是去不得的,可瑜郎要背妹妹出門子呢。”宋氏與陸氏一向交好,也要為沈玥說話。
“那就叫瑜郎回去吧。”沈和走過去抱起沈琳,小傢伙笑容滿面張開胳膊迎接,還脆生生響亮亮叫了一聲爹。沈和大喜,便道:“琳郎這是急著學認字嗎?”
“您說笑了,他才多大年紀,話還沒說利索呢。”宋氏被夫君逗得笑起來,慢慢把桌上的紙張攏在一起。
沈琳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聽到爹娘說話,雖說聽不懂,也跟著啊啊起來,揮舞著自己的小拳頭。
“有志不在年高嘛。”沈和原本就只是開玩笑,索性就這麼堅持說下去,跟懷裡的沈琳調笑道:“你快長大吧,等你握的住筆,就叫你大哥教你寫字。”
仿佛是聽到了父親的呼喚,門外傳來嘎吱一聲響,接著腳步聲漸近,頭戴草帽扶著鋤頭的少年人一彎腰,走進門,先摘了草帽,合身拜倒,“兒拜見父親母親。”
“瑜郎快起來。”宋氏心疼地叫道,“外頭曬著了嗎?”
沈和見狀不僅沒有驚訝奇怪,把他拉到近處笑問:“今日田裡的莊稼怎麼樣了?”
“今日長勢甚是喜人。”沈瑜擦了把汗,又對母親咧嘴一笑,“如今進了秋,日頭也沒那麼毒辣,母親很不必為兒子擔心。”
沈和覺得手酸,看著時候差不多到了,就把小兒子遞給宋氏,“我去前院了。”
“父親且先去片刻,孩兒遲一會就到。”沈瑜也應道。
宋氏抱著小兒子,又把大兒子叫到身邊端詳,嘆道:“瑜郎瘦了,也黑了。”
“兒子還長高了呢。”沈瑜打趣寬慰母親。
他的個頭的確往上躥了幾分,因著瘦下來,每日鍛鍊,身材也勻稱了,倒是顯得長開了許多。
這一年間沈瑜同父母住在莊子上,才發現,自己在京城住久了,有時候會忘記自己身處什麼年代,周圍的平民百姓都在經歷什麼。
他們家雖然沒有一躍成為豪貴,但是也過起了衣食無憂,有所依仗的生活。周圍也都是有產業、有官位的人。可到了農莊上,附近都是實打實的農戶,這才看出如今世事的艱難。
楚地豐饒,昔日楚王治下,稅不算重,百姓日子也還過得去。可是……因北方有叛亂,連年行軍,軍費這筆支出,就只能攤在百姓頭上了。
附近的農人,豪貴家的莊戶也就罷了,橫豎湊足了租子,不至於被主人家刁難。可普通農人那就要發愁戶稅丁稅。尤其是有“田土種三、五年,其力已乏”之說,這裡的莊戶都住久了的,收成也遠不如從前,租子卻還按從前收,誰吃得消?
沈家在京中扎了根,沈和也終於聯繫上出嫁的嘉娘,告知了父親去世的消息。前些日子沈嘉還從北邊送信來,只說北地大旱一場,怕是今年收成也十分慘澹。
去歲北地便災荒,糧食賣出天價。沈嘉嫁了個舉人,好歹有功名在身,不必擔憂丁役,夫妻倆靠著廩米衣食無憂,影響倒也不算大。
可其他人家就沒有這麼幸運的了,在沈嘉信中,有全家不堪餓死,投繯而亡,有沒了糧食,不得不以雁矢、蠶矢為食的,可謂流亡滿道,骴骼盈野,
沈瑜看罷信,想起南下途中自己親眼所見,不由長長嘆了一聲。順遂的日子過了太久,忘了京城以外的天下,是如何的亂世模樣。
相比之下,淺窄的幾件茅屋,一家人住著,也覺得其樂融融。
正因如此,沈瑜守孝,沒了考取功名的壓力,反而潛心研究農書,總結了許多書里的經驗,與自己的想法結合,親去地里指揮人侍弄莊稼,嘗試培育良種,試驗不同肥料。
“時加新沃之土壤,以糞治之,則益精熟肥美,其力當常新壯矣。”
沈瑜給老師寫信,除了附上自己的經義文章,也少不了提及在田地間的感悟。
周曠回信中充滿慨嘆。若沈瑜如今有功名,光憑著田間這些實績,寫出文章流傳,在服喪時養足望,便足以越過銓選,搏個郎中。
可惜他如今不過半大孩子,哪怕真做出什麼,也沒人聽他的。
沈瑜倒不大在乎這些能不能給他帶來名聲,他能幫助周圍的農戶交租,不必為一口飯發愁,就心滿意足了。
“玥娘的好日子快到了,你也除孝了,便回去送一送你妹妹吧。”宋氏沖兒子說道。
沈瑜點點頭,心中一痛:他與沈玥也是許久沒見,不想剛到見面的時候,妹妹就要嫁給旁人了。
何況那個旁人還是皇帝的兄弟,身份尊貴的親王。侯門一入深似海,那王府又豈是什麼好去處。
沈瑜與母親說了會話,便往前頭去了。沈家的莊子不大,院子裡卻辟了間不大不小的空屋子,裡面擺上十幾條長凳,算是個小小的講堂了。
如今這講堂里,莊戶家的孩子們坐得滿滿當當。他們雖然衣衫襤褸,卻努力挺直身坐著,各個眼睛瞪大看著沈和,聽他講《孝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