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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喚回了沈瑜的注意力,他格外歉疚地說:“先生,抱歉,學生方才走神了。”
“可是因為最近休息的不好?你剛結束童試,沒必要給自己加那麼多課業。”孫助教沒有急著繼續講詩,而是關心起沈瑜的身體。這也讓沈瑜更加愧疚了。
沈瑜猶豫了一會,此時正是午休,明倫堂其他的助教大都去吃飯,或是在午休,周圍並沒有注意。沈瑜自忖在老師面前沒什麼可隱瞞的,便如實解釋道:“學生身體無礙。方才出神乃是因為……這秧馬,正是學生所造。”
他說得平淡無波,孫助教卻激動得連文人形象都不顧,一轉眼小跑著衝到他面前。“你說得,當真?”
“當真。”沈瑜說。既然已經說出來了,他也不再隱瞞什麼,便把自己去農莊上,發現農人插秧艱難,所以萌生了製造一農具的想法這些和盤托出。只模糊了與楚王偶遇,後又幾次登門拜訪這一節。
文人都看重清譽,沈瑜也不知道老師對楚王印象如何,生怕他對秧馬也有偏見。
“學生還沒下場,怕此事傳出去張揚,便命人將此物,與使用方法送去楚王府的農莊上,沒想到楚王真的把它獻給了太子殿下。”沈瑜輕描淡寫,突出了楚王的功勞。
孫助教仍有些不敢相信,他這學生,才不過一十三歲,這個年紀,旁人家的孩子興許還五穀不分,沈瑜就已經會製造農具啦?“你怎麼有如此巧心,能想出這樣的法子?”
“這也不全是學生的功勞。”沈瑜也想到會有這麼一問,便皺皺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學生從前住在莊上,也常常與農人交流,幫他們改進農具……不過進京以來入了書院,機會也少了。”
“好,好,這是好事。”孫助教連連讚嘆幾聲。他也出身莊戶人家,知道稼穡艱難,又一路隨帝駕南遷,見識過受災的百姓的模樣,所以不像其他那些提及農事便嗤之以鼻的清高文人。
他也十分受觸動,沈瑜這麼個小學生能舍下身段去做這些,是真的心地純善,而相比之下,他們這些抱負遠大以身許國的成人,所做的卻少的多了。
欣喜之餘,孫助教不忘囑咐沈瑜道:“你做得很對,此事不宜你出面。你也不要告訴他人了。”
沈瑜老成地說:“這是自然,只是學生對先生,卻沒什麼可隱瞞的。”
孫助教繞著桌子轉了一圈,勉強平復了一下心情。“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看書,我……我還有些事,要出去一趟。”
孫助教說到最後,有些恍惚,沈瑜擔心地看了他一會,才說:“那,學生就先告退了。”
孫助教懷著一腔無法與他人分享的激動之情,好容易挨到晚上散值,期間還強打起精神給學生答疑,應付同僚的關心,終於離開國子監,便匆匆忙忙回家,收拾了五色點心兩盒,年裡的臘肉火腿,還有一對玉鎮紙,第二天一早就去周府遞了帖子。
周曠正在家中,收到學生的拜帖,還有些禮物,心裡正納悶出了什麼事,便把他叫進來。“前兩日不是剛來過麼,怎麼又匆匆忙忙跑來了?”
“老師,您還記得之前給我的太子殿下的詩作嗎?”孫助教行過拜禮,坐下之後,便迫不及待地問。
“太子所作的《秧馬歌》嗎?老夫年紀還沒那麼大呢,自然記得。”周曠不滿地瞪了一眼學生。
那日太子殿下將自己所作的詩拿給他請求指點,周曠原本以為他仿效建寧帝,還有些生氣,正要硬邦邦地拒絕,卻被那紙上詩歌的題目吸引了注意力。《秧馬歌》,聽上去似乎與稼穡有關。不像一般的宮體詩,這是什麼?
周曠心裡起了好奇,便一目十行地掃完。他驚訝地發現,這首詩是借農人之口描述一種插秧所用的農具。而且結尾處那句“錦韉公子朝金閨,笑我一生踏牛犁,不知自有木駃騠。”竟隱約有些諷刺的意味了。
吳君翊耐心等他看完才說道:“楚王莊上的農人製造了一種農具,名曰秧馬。學生有感而發,作了這篇詩,希望先生能指點一二。”
“殿下有拿給陛下看麼?”周曠問。
他的第一想法,當然是讓陛下下旨推廣此物,但,很快打消了這個想法。他們那位陛下,對此可能並不感冒。
“父皇恐怕不太欣賞這種詩。”吳君翊也含蓄地說道。
周曠點點頭,對於太子把詩交給他的目的已經瞭然。“那老臣便拿回去看看。”
“有勞先生了。”吳君翊禮貌地道謝。
“這便是我從前跟您提起的那學生,剛中了雙案首的沈瑜所造。學生剛剛才知道,便趕來告訴您了。”孫助教的聲音把周曠從回憶中驚醒。
周曠皺眉,“你那學生……老夫記得,他還不到舞勺之年。”
“正是如此!”孫助教激動道,“學生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家從前在北方,他小時候也常與農人交往,這也不是頭一次了。”
周曠又發現了一個疑問。“殿下把這首詩給我時,說秧馬是楚王農莊上一農人所造。”
“這世俗偏見重重,他一個小學生,豈敢如此張揚。”孫助教搖頭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