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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接過絲帕包裹的玉佩,眼神專注地盯著看了一會,還點了燭火。那玉佩上刻的一雙小魚,被燭火一照,晶瑩奪目,溫潤光滑,活靈活現。沈穆短短地倒吸一口氣。“你還記得,來接他那個人麼?”
“白淨斯文,像是個讀過書的,沒有蓄鬚,個高。”沈瑜回憶了一會,又說:“行事有法度,但是態度又天然高人一等,是個大戶管家吧?”
沈穆半闔眼帘,喃喃:“也算是一段機緣了……”聲音減弱,幾不可查。
“您說什麼?”沈瑜沒聽清,又問了一遍。
“是個好東西,好好藏著,別讓別人看見。”沈穆把玉佩還給了孫子。
沈瑜自然不需多叮囑,“孫兒省的,懷璧其罪。”
沈穆欣慰地點頭,兒子雖然不爭氣,冢孫卻挑不出毛病。一欣慰,他就把打算提前說出了口:“等上京之後,就給你找個好先生。”
“上京?”沈瑜一愣,“難道京城已經收復了?”
“陛下已經遷都南京。”提到傷痛處,沈穆也難免感傷,但他老邁的聲音很快變得鏗鏘有力,迸發出活力,“既然陛下在南京,我們一家就也要去京城。”
這決定似乎太過突然。一向被教導喜怒不形於色的沈瑜也有些詫異。“那,什麼時候呢?”
“你,你爹,二叔三叔,都要念書,自然是去京城,才能找到更好的先生。自然是越快越好。”沈穆堅定地回答。
早在與馮遠道見過一面後,沈穆就萌生了這樣的想法。他不過一個舉人,教兒子們粗粗讀書也就罷了,以沈瑜的資質,再這樣下去恐怕會耽誤了他,還得為他擇選名師,不至於重蹈自己與三個兒子的覆轍。
沈穆心中唏噓,表面卻未露絲毫。沈瑜卻像是心有所感,避開了祖父的視線。
即使是決定了越快越好,真正動身卻還是隔了一段時日。畢竟要重新出發還要打點行李、結束活計、積攢盤纏、告別鄉鄰等等。好在沈家人暫住不久,行李並沒有多少。恰好漸漸入秋,天涼下來便於趕路。因著青壯做活計、還有贊元家人答謝,也有了些銀錢,不至於像逃難一樣匆忙窘迫了。
馮遠道聽聞他們一家要南下入京,不僅不計較自己一番好意落空,反而大力支持,為他們開了通行證,還贈了兩個僕役供他們差使,臨行前又勸勉一番。
沈瑜也坐進了馬車裡,掀開帘子張望外頭沿路景致時,也不由會想起,不知去往何方的贊元,與曾經同路,卻下落不明的流民們。
而被他惦記的贊元乘坐馬車,一路投宿驛站,更換駿馬,總算在半月後抵達南京。
南都曾為昔日封國都城,繁華如故,宮城雖比不上北方故都恢弘大氣,卻精緻莊嚴,自有一番格調。這裡原是楚王王府,宣慶帝南遷後楚王主動讓出府邸,此地又經過一番擴修改制,如今還沒有完全竣工。
高總管為了討好他,還專程介紹道:“東邊那是柔儀殿,是和乾清宮一同動工修的,陛下特意吩咐,往後那就是您的寢宮了。”
贊元五歲受封延平郡王,在宮裡成長,自然清楚他父皇重修東宮主殿,是冊立太子之用了。不管心裡怎麼想的,他還是做出感恩戴德的樣子答了一聲:“原來如此,謝公公知會。”
高總管暗暗驚奇,這位小殿下此番遭受磨礪,看起來倒不完全是壞事。
贊元入宮陛見後本應重新沐浴更衣,但宣慶帝惦記兒子,特意下旨,要他即刻入宮參見。
父子久別相見,自是滿腹思念
贊元,不,如今是大齊二皇子,延平郡王吳君翊小步入殿,俯身行禮,“不孝兒臣翊恭請聖安。”
“起來,起來!”一雙大手不等他俯下身,便將他抱入懷裡。
宣慶帝見著瘦削了許多的兒子,心疼地哽咽:“二郎怎麼瘦了那麼多?”他又揉了揉吳君翊的頭,看著那草草束起的黑髮,淚光閃爍。“在外無人伺候,吃苦了,是不是?”
吳君翊再怎麼早熟,也不過是個堪堪九歲的孩童,被父皇摟在懷裡,終於忍不住啜泣起來。“孩兒,孩兒沒有吃苦,就是想念父皇……”前一句是假,後一句是真。
父子倆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哭了一場,高總管知趣地退下了乾清宮的宮女太監,讓這一對天家父子保全天尊。
“二郎受傷沒有?身體有什麼不適?”待宣慶帝終於緩過來,龍袍前襟已經濕透了。他牽著吳君翊坐下,細細關心。
吳君翊便將走失後被沈瑜撿回去,隨沈家人前往襄州,後通過馮遠道傳出消息的過程簡略地講了講。父子倆敘話時,高總管端著一盤點心過來了。
吳君翊一路車馬勞頓,已經有些飢腸轆轆,原先吃膩的點心,許久不見,又香又甜,他便想都不想,拿起一個香果子,三兩口就吃完了。
宣慶帝看在眼裡,心頭一酸,“二郎快換身衣服,回你寢宮歇歇,晚上用膳時我們父子倆再敘話。”
吳君翊看到父皇仍是老樣子,溫吞細緻,一張瘦長白臉,身披黑色龍袍,不由也心頭一暖,點了點頭,叫高總管帶了出去。
舊時跟在吳君翊身邊的人都被處理了,如今柔儀殿內太監宮女都按太子制式重新配齊。高總管吩咐幾句,他們便服飾吳君翊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