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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君翊鮮少會在沈瑜面前這麼大動肝火,尤其是其中還有沈瑜的因素。
“伯瑾,你是怎麼想的?”吳君翊抖落了那封簽著沈瑜名字的奏摺,眼中有震驚和被背叛的刺傷。
沈瑜卻平靜地拋出了一個似乎全然不相干的問題:“你當初,為何要定年號為明宣?”
這個年號是吳君翊自己挑選的。不過這種事,其實也說不上什麼理由。年號無非是喜慶的字,以求一個好兆頭。不過真正靈不靈,那可就是天知道了:比如英宗的宣慶,就一點都不喜慶,倒是後來換成建寧後過了幾年太平日子。
因為這件事,當時吳君翊定年號為明宣時,朝中還有些爭議,就是因為衝撞了一個“宣”字,許多人覺得不吉利。
不過年號實在沒有什麼其他的重大含義,皇帝定下來,也就沒必要多說什麼了。
可這個看起來稀鬆平常的問題,卻讓吳君翊一時沉默,沒有回應。
沈瑜走到他身邊蹲下,輕輕抱住他。“不是明宣,是銘宣,對不對?”
沈瑜早就知道,吳君翊心裡一直有一個疙瘩。
他們作為旁觀人,當然可以隨意指責英宗的過失。可是吳君翊卻不能。那個人不是罪人,不是昏君,是他的父親。
還是親手撫養他長大,教導他為君,對他寵愛有加,最終把這個天下交給他的父親。
即使做太子時也有過衝突和暗流涌動,可那畢竟都消隱於無形。況且人走燈滅,留下的回憶都是好的。
不管是最初繼位時為了諡號與朝臣大動干戈,還是在舊都宮城中回憶少年時光,吳君翊都是真誠地壞念著他的父親。
子不言父之過,疏不間親。吳君翊當真能這麼指責他的父親,即使他已經明晰英宗算不上一個好皇帝嗎?
他是迷茫的,逃避的,糾結的。但吳君翊仍然不是一個被親情蒙蔽雙眼的人,他取年號“明宣”,就是要銘記宣慶之變,銘記大齊曾經遭遇了什麼。所以他斥退文人,貶低詩書禮儀,拔高武學地位。
但是他仍然很難過。
被沈瑜當面說出藏於心中不敢透露的想法,吳君翊沒有反駁,只是臉漸漸白了,眼圈也跟著紅了。
收復失地,抗擊鮮卑,多麼威風。可這位年輕有為的帝王心中,仍有個害怕被父親指責的孩子。
他的手指彎曲,像是抓緊救命稻草一樣揪著沈瑜的袍子。
“我這麼做,對得起父皇嗎?”吳君翊喃喃問道。
“他會為你驕傲的。”沈瑜斷然回答。
沈瑜說謊了。他不知道英宗是怎麼想的,也許會勃然大怒?但是逝者已逝,更重要的是活著的人。英宗可能也會為繼承人是如此有為的君王而欣慰吧。更難得的是,他還同時是一個好兒子。
吳君翊和他擁抱了一會,撫摸著沈瑜柔軟的髮髻,才漸漸平復心情。“等到遠瞻再大一些,我就把這天下交給他,只管守著你,就夠了。”
沈瑜聽了這話,也不再害羞,只是打趣:“只怕你忙慣了,到那會成日只對著我,就該厭煩了。”
吳君翊抓住對方的一根手指,輕輕摩挲,臉上的笑容和七年前重逢時別無二致。“放心,一輩子都不會煩的。”
六月,六部尚書,奏請重修英宗實錄,帝准許,以太子詹事沈瑜領事,開文淵閣、起居司,取材廣泛,針砭分明。
九年二月,書成,銷原稿,藏於文淵閣。帝代英宗下罪己詔,頒告天下,赦宣慶、建寧年間大臣百餘人。
十四年,皇太弟奉旨繼位。丞相沈瑜亦上書請辭,三次方准,隨帝出行,後不知所蹤。
贊曰:當事變,宣宗流於民間,瀕於危疑者矣,而終以誠敬獲全,此非天命乎。其後英宗怠政,東宮監國,朝無廢事。少長習兵,六師屢出,漠北塵清。威德遐被,四方賓服。善乎其為英宗下詔罪己,常言“子不言父之過”,然帝王家法,豈可效之?是可為萬世子君之法矣。在位十四載。用人行政,善不勝書。德化之盛,堪與文、景比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