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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暴雨只要歇一歇總能過去,那另一個難題,蚊蠅,就更麻煩了。
溫度越來越高,夜裡行進時都會出一身汗,洗澡又不方便。休息時所有人都因蠅蟲叮擾煩不勝煩。只是瘙癢倒不算什麼,可蚊蠅嗡嗡叫個不停,讓人睡不好覺,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唯有用被子把全身蒙上,才能不聽那聲音,可是睡醒後又是一身汗,周而復始,惡性循環。
孩子們還好,小光頭上添兩個包,忍忍也就過去了,留頭束髮的成人,卻要忍著一腦門子的燥意,與瘙癢。
農人們整日罵罵咧咧,贊元也無精打采。
不知道是不是野地的蚊子太毒,他身上被叮咬的地方起了大大小小的紅包,十分瘮人。而且那些疙瘩又癢又疼,總讓他忍不住抓撓,平日頭暈眼花的次數也多了,不知道是餓著了還是中毒了。
“這不行。”沈瑜光看贊元露出來細瘦兩條小白胳膊密密麻麻上的紅疙瘩就直皺眉,“你身上癢不癢?疼不疼?我看看?”
贊元自己也覺得醜陋,不肯脫衣服讓沈瑜看身上的情形。他越是捂著衣服不肯脫,沈瑜越是擔心。
“你自己不知道輕重,若是真的中毒了怎麼辦?讓我看看,你也不必擔心了。”
贊元的頭搖成了撥浪鼓,右手拽緊了衣領。
沈瑜一開始還苦口婆心地勸,最後又好氣又好笑,咬牙切齒地撲上去拽開他衣服,“你怕什麼?你又不是個小娘子!再說上一回我就看過你身子了!”
他原本是想說第一晚看贊元背上磨的紅痕,說出來詞不達意的話倒讓自己臉先紅了。好在贊元身上密密麻麻的紅包讓他收斂了一些。贊元也不掙扎,安安分分側躺著看著他,一雙眼睛圓溜溜,黑色的瞳仁在光照下和貓眼一樣。
最後沈瑜冒險跑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帶了幾片葉子,鋸齒狀,看不出什麼名堂。贊元還準備揶揄幾句,沈瑜一臉嚴肅地說:“趴下,衣服脫了。”
贊元乖乖從命。
沈瑜把草葉嚼成糊狀,吐出來,敷在紅腫的地方。隨著咀嚼,舌尖漸漸一陣酸麻。但他沒有猶豫,把所有帶回的葉子嚼好敷上後,再用手指在贊元背上慢慢塗勻。
一股清涼的感覺從背上傳來,緩解了連日的瘙癢和疼痛,仿佛頭腦也一瞬間清明了。贊元舒服地哼了幾聲,一瞬間仿佛回到從前有人伺候的日子。“這是什麼藥,這麼有效?”
沈瑜沒回答,一半是不想贊元知道這藥到底是怎麼敷上的,另一半則是因為舌頭麻木,很難說話。
沈瑜的手指帶著絲絲涼意從贊元皮膚上划過。這和從前服侍他的侍女完全不一樣。侍女的手指是溫暖柔軟的,按摩著全身,讓他放鬆,懶洋洋的。而沈瑜的手指,帶著薄繭,微涼,力道分寸剛好,而他也越來越清醒了。
看著挺有勁,怎麼寫起字就軟下來了。贊元心裡嘀咕。
“你為什麼懂這些?”贊元受不了不出聲的尷尬感。
沈瑜吐了吐舌頭,終於勉強能說出話來。“祖父教了我一些。”
他停下動作,用手帕擦了擦手指。“好了。”
果然,沒兩天,贊元身上的紅疙瘩就消失了。
而那個染上痢疾的小兒還是走了,在他娘令人心碎的哭聲中。他好歹留了一身完整的衣服,安安靜靜躺在他爹挖好的坑裡。最後填成一個小土堆,只留下淺淺的凸起,和作為標誌的一根樹枝——不知道這輩子還是否有緣與家人相見。
他的娘哭得肝腸寸斷,而他爹卻只是定定看著那土堆,最後迴轉過頭,痛苦地閉上眼。“寧為太平犬,莫作亂世人!”
贊元繃緊了身體,指尖顫了顫,沈瑜伸手捂住他的耳朵,硬是逼著他轉過身。“不要聽。”他輕聲呢喃。
贊元不期然想起沈瑜曾經的話:“想要更多人得救,只能指望朝廷快些平叛,收復失地。”沈瑜都沒注意到,他懷裡抱緊的小郎,暗地裡握緊了拳頭。
好在襄州總算越來越近了。
到了襄州,那就算是回到了聖上治下的土地,至少不用害怕擔上亂臣賊子的名頭,也不用害怕被突然出現的鮮卑奴擄走婦女財產,被叛軍抓壯丁,大家敢在白天出門了。
所有人心裡都有同樣的念頭,而且越來越熱切。一時間,暴雨、蚊蠅與飢餓都不再成為阻礙,行進的速度也提高了許多。
終於!
看到那飽經滄桑的巍峨城池,與挎刀背弓、威風凜凜的衛兵時,幾位老人都忍不住痛哭失聲。唯有沈穆自持身份,還勉強鎮定,遞上全家的黃貼,請求士兵允許入內。
襄州已經接納了不少河南道逃出來的難民。沈穆有功名在身,又對這一群人有恩,在這百餘人中地位超群。衛兵接過黃冊,知曉這是個舉人後,不敢耽誤,立刻上報給了襄州刺史馮遠道。
因難民數量眾多,馮遠道親自坐鎮,部署安排,收到消息後,立刻吩咐要親自見見沈家人。
一行人進了城,先被安頓到城西的瓦房裡,待田地劃分好,會由官府借貸種子,有錢的可以自行採購資產,一貧如洗的也可以以工代賑,替官府養馬、種地、蓋房,總能換一口吃的。
安頓下來後,沈穆一家便得了消息,刺史大人要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