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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君翊都快忘記被人伺候的滋味了,宮女們解開他身上沾滿塵土的布袍時,他還有一些害羞。草草束起的頭髮被解開,抖落沙土石子,還有不知名的小蟲子,然後他就被浸在一大桶熱水裡。他都不記得自己上一次洗熱水澡是什麼時候了。接著宮女給他擦拭全身。
宮女手下的力道輕柔,但還是換了兩三遍水,把吳君翊的皮膚都搓得粉紅了,才露出細嫩的肌膚;然後用皂角將那亂蓬蓬的頭髮反覆洗涮,最後拭乾了綢緞一般的黑髮,重新盤成髮髻,戴上玉冠。
絲質長袍裹在身上輕柔的感覺太不真實。吳君翊躺在他那柔軟的床榻上,卻翻來覆去,久久難眠。
晚間用膳時,他才找到機會與父皇詳細聊了聊。
吳君翊自幼受寵,出生即封豫國公,五歲封郡王,一直養在宣慶帝身邊,兩人一同用飯,也自然得如同尋常父子,沒有那麼多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宣慶帝只關心兒子毫髮無傷,對那些流民如何一路坎坷卻不大感興趣,聽說高總管已經給沈家人贈送了錢糧,不過一點頭,“如此便罷了。倒是襄州刺史,可封賞一二。”
吳君翊略一低頭,借著喝茶掩飾臉上的失望。他本想藉機把沈瑜召入宮中……不過的確有些痴心妄想了。
宣慶帝親自給舀了一勺鰣魚羹,殷殷囑咐:“你在外受苦,回來後腸胃恐怕也有些不慣,這是應季的鰣魚,你嘗個鮮就罷,不可貪嘴。”
吳君翊心頭又泛起暖意,只是看著那魚肉,腦海中難免浮現那塊鮮血淋漓的生肉,喉頭一哽,難以下咽。為掩飾尷尬,他放下食具,脫口而出:“兒子想先拜祭兄長。”
他也是才知道,他的長兄,先太子吳君乾已經被追封諡號“端仁”。張繼才也沒有為難這位殉城的太子,將他以王侯之禮厚葬於皇陵。
宣慶帝也跟著放下調羹,一聲長嘆,他摩挲著吳君翊的肩頭,眼中又有淚花,“好孩子,如今只剩我二人了。”
他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抿了抿嘴,“你去吧,不要怕,不久就有旨意了。”
有了父皇的話,吳君翊便吞下一顆定心丸。第二日,他按郡王品級身著朝服,入祠堂拜祭長兄及先祖。看著吳君乾的牌位,吳君翊暗暗在心中禱祝:“請兄長放心,我必會繼承兄長遺志。”
同日,宣慶帝下詔,明年改元建寧,冊立延安郡王吳君翊為太子,賜字習之,以代原先贊元二字,賜寢宮柔儀殿。
第9章 第 9 章
入更後的街道,除了來往打更的更夫與巡查的兵卒,再無人影。
快走到城南時,更夫停下來,想坐在這戶高門的台階上歇歇腳,一旁的兵卒嘲笑他:“快敲快敲,難道你還指望丞相大人開門請你喝碗茶?”
更夫長吐一口氣,用力地敲響小鑼。
他們誰都沒注意到,這戶人家後院的小門開了又關,幾道人影閃了進去。
“大人,您是怎麼想的,陛下為什麼突然下詔立太子!”昏暗的燭光照亮小小的會客廳,為首的那人身體前傾,近乎失態。
唯一一個坐在椅上的男人年近五旬,鬢髮與鬍鬚都夾著白絲,一雙眼睛卻像鷹眼毒辣、尖銳。
“有什麼可奇怪的?那是陛下親兒子!真找到了立太子不是意料之中嗎?”說完,他也輕聲呢喃:“沒想到他命這麼大。”
後一句就是大不敬了,所有人都假裝沒聽見。剛剛說話的人還是急切地問:“那我們在民間散布的傳言,就都沒用了?”
“慌什麼,你道流言是那麼好平息的?什麼太子,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稚童……”男人不屑地哼了一聲,眼裡閃過狠厲的光,“再說,從民間找回的,誰知道,是不是皇室血脈呢?”
“您的意思是……”他的同伴遲疑了。
“且看著吧。”他把玩著書桌上的小擺件,不急不躁,“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
兩月後,沈家一行人終於抵達南京。
由於有刺史開的通行證,一家人暢通無阻的進入了京城。
南京與襄州又大有不同。此地原為王都,又地勢偏南,處於平原,比起如今已經成為前線的襄州,繁華富庶,溢於言表。沿街叫賣的商販,就把三個孩子看得目不轉睛。
此處的建築比起北方風格大不相同,迂迴柔美,精緻繁複,一家人沿路走來,邊走邊嘆。
還是沈穆先回過神來,“先找個地方落腳,商議接下來的打算。”
一家之主發話了,其餘人都乖乖聽命。
他們一路上也消耗了不少盤纏,經不起大手大腳,所以只是找了家小客棧,賃了幾間房,暫且歇腳,兩個僕役擠一間下房。
“當務之急,是要送瑜郎與琦郎入學。”沈穆說,“琦郎年紀漸漸大了,瑜郎也耽誤不起,需找個好書院。”
“可別了,我家小三才幾歲?能去書院讀書?父親一心惦記瑜郎,我沒什麼可說的,只是盤纏還剩下多少,還置辦家業嗎?一家人總不能睡到客棧打秋風吧!”一路上隱忍不發的沈泰終於爆發了,話也像連珠炮彈一樣噴了出來。
沈和不便說什麼,沈榮卻看不下去了:“三郎,你怎麼同父親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