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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若和伍達滿頭大汗,靠著饅頭柳癱坐著,刨坑的破樹枝已經斷了好幾根,手上都磨出了血泡。老柳樹四周多出了一圈墳坑,每個墳坑裡,都有一個窄小的棺材,一共二十七口棺材。
方刻繞著墳坑轉了三圈,隨手挑了個看起來最新鮮的,「過來,開棺。」
伍達和靳若苦不堪言,又不管忤逆方刻,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幹活。
倒是便宜了無為子,綁在老柳樹上還能歇一歇,還有精神說風涼話,「無量天尊,三位果然是藝高人膽大,如此攪擾死者長眠,就不怕冤魂纏身,不得善終嗎?」
靳若頭也不回甩出一塊大泥巴,吧唧糊到了無為子的道袍上,「再叨叨就把你嘴糊上。」
無為子臉皮抽了兩抽,竟然真的安靜了。
所有棺材都是紅木薄棺,木質還算上品,開棺後,裡面什麼都沒有鋪墊,只有一卷破草蓆,方刻戴上口罩、圍衣、手套跳下墳坑,揭開了草蓆,嘖了一聲。
靳若、伍達捏著鼻子偷偷看過去,草蓆里的屍體早已化為枯骨,詭異的是,屍骨外面竟然沒有一件覆體的衣衫,也不知道是已經爛光了,還是屍體原本就是□□下葬的。
伍達憂心忡忡,「只剩骨頭了,估計什麼都驗不出來了吧。」
方刻哼了一聲,先在墳坑邊鋪上了白布,從大木箱裡依次掏出鑷子、鋸子、鐵尺,整整齊齊擺好筆墨和空白的檢屍格目表,開始驗屍。
「骸骨能驗出的東西遠比世人想像的更多,能判斷死者性別,比如,男性下顎骨升枝微彎,女性較直,坐骨切跡女寬男窄,生育過的女子恥骨會有痕跡;股骨和脛骨的長度可以推算出死者的身高;手骨的粗壯程度可看出死者是左利手還是右利手;經常從事繁重體力勞作的較養尊處優的,骨頭更為強壯;通過斷裂骨頭生成的骨痂厚度可推測死者生前受傷的時間,骨幹的閉合程度能推測出年齡——」
方刻聲音越來越低,仿若自言自語,「幼童的年齡比成人更容易估算,尤其是牙齒,十二歲以前乳牙脫落,恆牙長出……」
伍達嘆為觀止,「方仵作不愧是大理寺的金牌仵作,果然技藝高超。」
靳若十分感動,「方仵作平日裡驗屍都是不說話的,今天還陪著咱們聊天,定是為咱們壯膽啊!」
方刻飛快驗完了第一具屍骨,筆走龍蛇寫完檢屍格目,爬出墳坑,蒼白的臉看不出喜怒,「俗話說,畫人畫皮難畫骨,一個人縱使皮囊能夠千變萬化,骨頭終歸是騙不了人的。」
伍達順著方刻黑黝黝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他這句話竟是盯著五花大綁的無為子說的,不由一個激靈,拽了拽靳若,「方仵作莫非是看這個老道不順眼,打算稍後將他一併剖了?」
靳若嘿嘿兩聲,沒說話。
繁重的體力工作又開始了,靳若和伍達兩個冤大頭負責開棺,方刻負責驗屍,一個墳坑接著一個墳坑,一個棺材接著一個棺材,剛開始靳若和伍達還有些害怕,漸漸地,體力瀕危,精神麻木,連害怕都顧不上了,進化成了兩隻開棺工具人。
待二十七具屍體驗完,靳若和伍達直接躺平在墳包上,和棺材裡的屍體只有一口氣的區別。
方刻坐在墳包上慢條斯理整理好檢屍格目,站起身,「二十七具屍體,皆為骸骨,根據此處氣溫和土壤濕度判斷,死亡時間半年以上,骸骨的尺寸、厚度皆十分單薄,說明所有死者生前營養不良,其中,有十三具骸骨曾骨折過,根據股骨和脛骨長度判斷,所有死者身高不超過五尺,口中乳牙未退,」頓了一下,「二十七人,皆為年齡不足十二歲的幼童,其中女童二十人,男童七人。」
伍達震驚非常,「幼、幼童?這麼多?!」
方刻面無表情,「可能還有更多幼童的屍體,只是我們還未發現。」
伍達:「怎麼可能?!如果有這麼多孩子死於非命,為何官府從未接到過報案?」
方刻沉默,靳若面色鐵青,「伍捕頭可聽說過白牲?」
伍達好像突然被割了舌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他生在益都長在益都,從小跟著做捕快的父親耳暈目染,當然知道「白牲」。
那是世家貴族們的最受歡迎的樂趣和玩物,只選十二歲以下的女童或男童,極盡殘忍虐玩之後,棄之荒野,猶如牲畜,故名「白牲」。
風又變大了,亂葬崗的屍氣翻騰起了來,老柳樹的樹枝亂發般狂舞,方刻站在一片黑洞洞的墳坑中央,手中的檢屍格目嘩嘩翻動著,一襲紅衣潑血般飄散開去,蒼茫又悲涼。
靳若嘆了口氣,「你想讓我們看的就是這個?」
伍達愕然:靳少門主在和誰說話?
身後響起了聲音,「說實話,我也沒想到啊……」
前半句嗓音蒼老,後半句嗓音驟然變得透亮,仿若月光下的一滴露珠。
若淨刀光猶如一道銀練飛了出去,靳若攻向了無為子,無為子的身體猛地一縮,輕輕鬆鬆從繩索中脫身,道袍綻出四重幻影,靳若的刀劈空了,下一瞬,無為子仿若一縷青煙飄到了饅頭柳樹的樹梢,呼啦啦迎著夜風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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